瘦西湖畔,丁氏府邸。
双麻酥饼、千层油糕、三丁包子、水晶烧麦,各式扬州糕点摆在花黎木圆桌,丰盛得很。
精致的青花细瓷盘碟,与质感温润如玉,纹理行云流水的花黎木桌面相得益彰,特别是花黎木桌面上狐狸头、老人头等 “鬼脸儿”木纹天然灵动,斑斑金点闪烁华贵无伦,但又显得温和内敛,温文尔雅,一点儿都不张扬,就宛如清雅素净的大家闺秀,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天香国色,却自有让人沉浸迷醉的风华,青花瓷如是,花黎木如是,丁斯湛亦如是。
丁斯湛慢条斯理的吃完早点,接过小丫鬟递过的面巾净面擦手,酽茶漱了口,这便吩咐已经等候了一会儿的丁德甫说事儿。
丁斯湛,当代丁氏一族的大宗长,以太保太子太师吏部尚书衔致仕‘病休’多年,常年在扬州闲居。当然没有人相信四大家族之一的丁氏族长会因病而休,这完全是先后几个皇帝忌惮丁氏一族,怕丁氏势大难治,极不愿丁斯湛在朝廷上久于其任,故而叫他以‘养病’之名荣休。
丁氏世代相传的‘地煞潜能’虽然限于先天的资质,并不是每一个丁氏族人都能够修练,但是就算先天的资质再差,身为大宗长的丁斯湛修行‘地煞潜能’的成就再烂,要做到养生延年、疾病不生的程度也是绝对不成问题的,‘病休’?也就骗骗一般人罢了。
丁德甫是丁氏族中另外一房的长老,与丁斯湛这一房血缘上比较近,能力练达,正是丁斯湛左右的臂膀之一。
主理家族西北事务的丁应楠飞鸽传书,为西北都督平虏将军雷家三公子传一番话,丁德甫自是不敢有所延怠,这雷家的三公子眼见着就要晋封为侯爵,虽然现时这帝国侯爵也就是个表面风光而已,真正让人看重的还是他那‘都督陕西、平虏将军’的职衔,但是凭着西北数十万铁骑劲旅,雷家三公子当朝一等候已经是帝国举足轻重的一方诸侯,辖制西北,俨然帝王,帝国皇族龙种也得在他这个侯爷面前低头退让,怎可轻忽?
尤其是这一番话石破天惊,事涉家族的最高机密,丁德甫自是一早赶来向丁斯湛禀报,商议如何应对。
听罢了丁应楠代传的雷瑾原话,丁斯湛摇头一叹,笑道:“老夫只道这雷三公子行事只是心黑手辣罢了,不曾想脸皮也这般厚,天生一个乱世枭雄啊,以往老夫真是小看了他。”
“是啊,居然想不费分文,硬索白要战俘,顾着脸面的人绝对不肯如此的直截了当,单刀直入。何况,这都还是没影的事啊。”丁德甫赞同道。
“这才是可怕之处,他西北离着南疆千里万里,能作如此断语,甚至点明了元松、元极在安南、暹罗活动,可见对我们的动向非常了解,也清楚我们丁家在南疆的准备到了什么程度。他是如何知道,又如何判断我们有实力进占南疆地土,这些都暂且不论,至少他提醒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征战易,归化难。我们丁氏一族要想在南部蛮荒立足长久,这事情绝对不能等闲视之,太宗朝的教训得失,不可不知,不可不慎也。”
丁德甫道:
“我们不是准备战后向当地大量移民吗?边远之地,委任豪酋土官,虽然可省国家糜费,不劳征役,但若有变,其土即非中华所有,反成边患。我丁氏一族此去开疆拓土,扎根于斯,不同于帝国往昔之政,当为后世子孙谋一劳永逸的万世之计,移民而实之,这已是定策啊。”
丁斯湛微微一笑,道:“我们只是想着移民进去,却不曾想过移民出来,这平虏侯的话,倒是着实提醒了老夫,安南越人妄自尊大,好战排外,反复无常。我们此去,不但要移民入居,其地尽为我大汉子民所有,还要将大量的安南越人尽可能迁移离境,彻底摧毁他们反叛的根基。否则黎越归化,耗时甚久,恐怕于我不利也!
既然三公子想要越人作苦役奴隶,我看完全可以答应。汉民来,越人去,与汉地无异,我大汉子民只需数年即可完全占据南部疆土。我们也正好利用这个机会,顺便用越人开通北上与帝国相通的驿路,取道贵州,输往四川、西北。就卖他个面子又如何?
再说我们还与他二哥合作,此事各取所需,于我无损,行之可矣。
这事,就先着可靠精干的人与西北方面接洽,看怎么个合作行事法,商量个备细方案来再说。这事就这么着吧。西北既然保证今年拿下东川,想必有所依据。我们还是专注我们自己的事,不要为这等事情过于分心,现在我们是万事俱备,就等着雷琥这东风带来暴雨雷电了。”
丁斯湛又接着说道:“这三公子颇不简单,绝非我们以往想象中一无是处的公子哥儿,只看朝廷如今钱粮紧张,但从没有断绝或者拖延过西北四镇的粮饷供给,虽然难免也有一些克扣短缺。这其中缘由,耐人寻味啊。”
丁德甫细细思忖,不太确定的道:“难道他还与内廷太监们勾在一起?”
“你说对了,且还不仅如此。内廷的门路,西北固然是走通了,但据内线的回报,下面的办事衙门,关节也多半被西北打通,所以供应西北的粮饷是九边之中最先安排发放,也是搀杂使假最少的,短缺亏欠虽然有,但不是最多的。
再者现在内廷得势,展妃与太监们抱成团与外朝群臣对抗,西北雷瑾恐怕是内廷为着制衡重臣乔行简、王鉴川等,特意笼络,引为奥援的外藩大臣,他们之间可能达成了一些秘密协议。
嘿嘿,虽然远处边陲,却在内廷、外朝之间游刃有余,这三公子绝对不是一个可以有一点点轻视的人物。”
雷瑾若是在此听到这一番话,估计也会骇然失色,这丁斯湛几乎完全看穿了他与展妃集团的秘密交易,不愧是在朝中为官多年,做过入直内阁的大学士,做过吏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刑部尚书的丁氏一族的宗长。
当然,丁斯湛和丁德甫这一番对话,雷瑾是没有机会听到的。。
“我听说,”丁德甫笑道:“许多江南士绅对西北的看法可不是这样的。”
“哦?”
“不少江南士绅都以为这雷三公子志大才疏,朝廷给了他都督陕西总摄军事的名义,却连关中、延绥都掌握不了,只是个有勇无谋,有些运气,让人妒忌的家伙。还有人质疑他是否有治理政事的干才。西北暴乱的消息现在也逐渐传到江南,这还印证了不少人早先的观点——这位雷家的三公子风liu浪荡,骄奢淫逸,并无能力驾驭复杂局势,能够平息西北暴乱,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下一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丁斯湛微笑,说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小弟是有那么一点,不过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吧?虽然这些传言未必全然符合事实。”
“那些小看雷家老三的人一定会因为今日的鼠目寸光,他日后悔莫及。关中、延绥对于西北铁骑的冲击能作多大程度的抵抗?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他能力不够,只要他肯放心任用如狄黑、郭若弼这等行伍宿将,就不容人有丝毫轻视,实力决定了他举足轻重的地位。千万不要小看他的能力,能够进攻四川,就证明他有决断。谋划再好,不能适时决断,如同无用。”
“多谢兄长教诲。”
“我想,这只是你没有与他接触过的缘故。有接触过的话,应该就不会有任何小视轻忽的念头了。
现在伪薛的横天军正加紧四面围攻洛阳,攻掠四野。在洛阳即将陷落之时,西北铁骑定会星夜驰奔潼关,紧扼伪薛从洛阳西进关中之路。”
丁德甫插话道:“朝廷输陕的银饷现在必经山西入陕,雷瑾若是聪明,必定要控扼潼关以卫蒲津渡,否则光凭一个龙门渡如何保障关中与京师的联系以及银饷顺利入陕?洛阳归属河南布政司,没有好的借口,西北师出无名。若是洛阳陷落,必定威胁到关中,西北方面出兵潼关天经地义,潼关守将不管他依附的是谁,在洛阳陷落的时候,天大的胆子怕也不敢抗拒西北幕府接收潼关了。”
“不错,就是如此。”丁斯湛颔首说道:“现在西北幕府正致力于抚定四川和汉中,应暂时还无瑕大举东进关中。
而且若是没有迫在眉睫的危机,长安城中那帮愚蠢的家伙也是不会甘心让西北幕府的大军进驻长安的,他们怕引狼入室啊。
不过,一旦洛阳陷落,平虏军又已经锁扼潼关,到那时长安城中的权贵富豪们就可能要哀求平虏军进驻了,那时就看西北幕府如何把他们捏扁搓圆吧。
平虏军的战斗力应该没有人会怀疑了吧?乱世立身,武力为第一要务。雷家、顾家都曾久经战阵,深知武力的重要,对强制族人习武修文常抓不懈,而且很小心很小心的培植在军中的根基,咱们和风家比起他们这两家就要差一点了,南方富足,容易让人不思进取啊。”
……
连绵不断的骡马车队,甚至是牛车,不停地将各种物资向洛阳方向转运,粮食、草料、盔甲、兵器。
车水马龙,不少夯土路面的驿道已经破损严重,崎岖凹陷,幸好最近没有下雨,否则必定泥泞不堪。
在拥挤的车辆人流中,夹杂着忙于修补道路的民夫,正在士兵督责下一点点地夯补压坏的路面,以保障物资输运和兵力调动,这些民夫都是生活无着的流民,现在横天军让他们一段一段的出力修路以获取食物,干得多的分给的食物就多,最少的自然只能喝加了一点盐的稀粥,好一点的稀粥里面有点菜叶和盐,再好一点是和着野菜或者菜叶的小米稠粥,干得最好的还能额外分到一两个硬馒头、糠团或者谷饭,别的就别想了,横天军粮食不算多,多半用来供军粮呢。
薛红旗的横天军已经连克洛阳外围永宁、宜阳、新安等城,对洛阳形成包围之势,洛阳官军也加强了兵力部署,欲图凭借坚城防守。
大地微微颤动,滚滚烟尘起处,蹄声如雷,遥遥传来。
驿道上的车马人都尽量往驿道两旁避让,片刻千余骑士拥着数人奔驰而过,盔甲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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