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苑巨子’已经是堂堂的‘爵士’了;再不就是做行商走贩,胆大心细心思活泛的话,也有可能将本求利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挣下一份家业,商贾之业即使在汉人当中也早已不再是十分遭人鄙贱的营生;
还有一条新的出头之路便是迁徙,迁徙到西北幕府新占领的土地,便能拥有一块新土地或新牧场,有机会成为农场主或者牧场主中的一员,甚至已经有传言说只要你有足够的武力保有圈占下来的土地,即使在平虏军还未涉足的西域、塞北土地上,不管是耕地还是牧场,西北幕府都会予以认可,并发给文牍执照,这种传言甚至已经是在鼓励那些敢于冒险的平民成群结伙以私人武力在西北幕府控制区以外圈占土地,占山为王了,引得儒生士子议论纷纷,也有些胆大的已然在四处打探消息,如果确实的话,还真打算投机赌一把呢。
在这个寒冷萧瑟的冬季,西北大地到处涌动着亢奋的热潮,生机勃勃。
到目前为止,一切尚算正常。
已忙了一个通宵的雷瑾,心里暗忖。
他在早课之后又忙碌了大半个早上之后,已经把南征军务处理得差不多了,这才有时间斜靠在签押房的坐榻上,听着内记室的女官用轻柔的声音吟咏诵读着印书馆新近刻印的异国书籍,稍稍放松一下。
这是雷瑾的老习惯了,实质上是与帝国朝廷‘经筵讲学’之制相类似,以广博见闻的一种举措。
只是眼下这吟咏诵读的方式过于怪异,五个女官各占一方,在雷瑾身前身后同时捧书吟咏诵读,而各自诵读的内容又明显各不相同,这样混合在一起的声浪,无论声音是如何的娇柔动人,也是正常人无法一一分辨清楚的,何况还要一心数用?
然而对于已很难以正常人来看待的雷瑾,这一点也不难,五个女官诵读的主要内容他都明了无误,过耳不忘,同时还有暇沉思一些别的问题,这等情形若是落在知悉雷瑾斤两的人,比如绿痕等人,栖云凝清等人,又或者落日听梵的眼中,自然知道他的武技修为和境界定然又迈进了一步,正在以一种怪异的方式磨砺修行,探索着仅适合于他自己的独特修行之路,毕竟,在消化分享了听梵虔修天道得来的一切经验,体验了那种玄奥的天人境界之后,雷瑾不可能没有一点变化。
至于他经脉脏腑中的内伤也因此好转了不少,不再成为目下困扰他的主要问题,虽然这真气运转中的断层和接续中断仍然是极其可怕的心腹隐患。
眼下各路南征军队的进展还算顺利,希望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雷瑾在心里暗自思忖,带着一点点侥幸的想着:眼下进军顺利,看来云南的屯军屯政、驻防兵备已经烂得差不多了,南征之举虽然冒险,暂时却也没见有多大风险。
在没有精心准备的情况下,冒险向云南进军,而且没有前敌统帅坐镇划一指挥,这其实是一次相当轻举妄动的南征,也是一次赌博,雷瑾确实有一点点心存侥幸,寄希望于运气总在自己的一方。
但是事实会如雷瑾所愿么?那只有天知道。
隆冬暮色中的武威未见有多少萧瑟,四方商贾行旅入城出城仍然来往入梭,丝毫不因严寒而减少,灯火汪洋,车水马龙。
暮霭沉沉之中,店铺官署的灯光灿烂,这便是繁荣的武威,河陇的中心。
一辆轻车一路驶过长街,这么寒风肆虐滴水成冰的日子,毡帘子却是掀开的,一个身着藏青玄狐风毛小羊皮袍的俊秀士子,手执泥金湘妃竹扇挑开帘子细观街景,一点也不惧寒冷。
街衢上熙熙攘攘还尽是行人,两旁店铺栉比鳞次,花果行,陶瓷行、内肆行、成衣行,纸行、南货行、茶行、米行、铁器行……
还有什么针线铺、扎作、绸缎、文房四宝甚或巫行、仵作、棺材行……
满街商行字号的门首都挂着幌子,扎着彩楼,幌子便在来往行人的头顶上飘动不定。
轻车转入幽静的街巷,满城的灯火煌煌之下,这条街巷幽静得仿佛世外之地。
轻车驶到了一处阔落宅院的侧门停稳,车夫利落的跳下车,厚厚的车帘掀开,两名唇红齿白的俊秀士子相继下得车来,赫然是换穿了男装,戴了交脚幞头的栖云凝清和她的授业师傅峨眉闲月子。
闲月子低声吩咐一句,车夫便听命上阶叩门。
咣当吱扭声中,厚重的木门落闩开启,一个仆人模样的中年人当门而立。
片刻之后,闲月子师徒俩便在仆人引领下举步而入,这里其实是峨眉派在武威的一个落脚点,闲月子这次北上除了因雷瑾的那句半开玩笑的戏言而来之外,也有意顺便巡视一下峨眉名下的药材行生意盈亏,并且峨眉长老们也是听到了一些传言,有意让她来摸摸底,看有无机会将峨眉派的佛道势力发展到西域以远的地方,这后面实际上还有帝国佛道戒律会的一层意思在。
“凝清,你说你的侯爷现在在做什么呢?”
“师傅——。”刚刚安顿下来的栖云凝清粉晕上颊,“你怎么也来打趣徒儿?”
闲月子微微一笑,栖云凝清理了理思绪,这才随口答道:“这时候一天的公务一般已经处置完毕,但还不到进晚膳的时候,如果没有宴客,侯爷应该是在内宅中厮混吧。再不就是依‘经筵讲学’之制,让人诵读弘文馆、通译馆的一些新书节略。(注:可参看第二十五卷第四章)”
“经筵讲学?听说围绕西北幕府这种较少讲授各派儒学的‘经筵讲学’,西北士绅对此颇有微词,不少人公开攻讦西北幕府这是在‘以夷变夏’,以致这种争论自开府以来一直就没有停过?”
“是啊。”栖云凝清点点头,“传统的‘夷夏’之说已经深入帝国士绅的骨髓灵魂,根深蒂固,又岂是朝夕就可改易?”
闲月子哗啦一声打开折扇,然而又合起扇子在左手掌心敲了敲,“为师看雷大人行事,只做不说,甚至做了也不说,一切以实用功利为主旨,而且总能找出一个堂皇的名义,在堂皇的名义下挂羊头卖狗肉,十足的‘奸商嘴脸’。
偏生雷大人麾下的智囊谋士又这么多,什么事都能引经据典,从四书五经上找到堂皇的理据,好似怎么说都是有理的一方,而且邸报、印书馆、弘文馆、通译馆、博物馆、夜未央以及通政司下属的说书弹唱艺人又全都在西北幕府的掌控之下,即使完全撇开西北幕府的强力威压不谈,舆情风向也是大大偏向于西北幕府的,各派儒学士人哪里占得了上风?他们何其愚也,不过择善固执也正是他们的可爱之处。”
“他们?”栖云凝清笑道,“多半只能无可奈何吧。都督大人一向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经筵讲学’上讲授各派儒学一直就只占一部分。”
“哦?”闲月子哑然失笑,摇头不已,忽又问道:“为师北上时,经过陇西,看到那里的官卖奴隶极是兴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西北幕府就一点也不怕士绅们的清议舆论吗?”
“哦,”栖云凝清道,“在西北,如果是大批发卖的官奴,主要是不驯服的所谓‘逆谋’者或者是战场上被俘获的敌方战俘,依照西北幕府的《赎买条例》,这些奴隶也都拥有通过多种途径和方式赎买自身的自由,并且家主不能以任何理由私刑虐打奴隶,更不能杀死奴隶。这些个条款要真正落实起来并不容易,但至少这些条款的制订颁布使向来标榜‘仁义为怀’的儒生士子们也找不出太多攻讦西北幕府的理据。
因为帝国从来就没有禁止过人口买卖,在灾荒年生活艰难活不下去时,父母兄长丈夫可以将儿女弟妹妻子典卖他人为奴,从而使一家人都能活命,至于从儒家的道义上来说,买进奴婢者则不应虐待,更不能杀死买来的奴婢,这已经是帝国士庶百姓向来默认的惯例,在某种无可奈何的情形下,睁只眼闭只眼甚至算是一种儒家‘德政’。帝国律例明文禁止的也只是与被典卖的奴婢毫无亲缘关系的人口贩子贩卖人口获利而已,西北幕府这样规定也符合儒家学说的‘仁’和‘义’,虽则帝国律例中以前的禁例不过是掩耳盗铃,人贩子有很多很多变通手法可以买通官府,在卖身契约上大做手脚。
而对奴婢们来说,老老实实的服从主人,有一口饭吃,有衣穿,已经上上大吉。在主人的院子之外,天灾人祸,无衣无食,流离失所的人很多。就是太平岁月,种地的农民也极其辛劳,奴婢比之风吹雨打日晒埋头苦耕的农民,日子要舒服得多。要是做小生意,摆小摊贩,做工匠,这些奴仆又或是没有手艺或是没有苦熬苦忍的劲头做不来,再则也没有本钱,没有机会,所以他们当中也多半只能安心当奴婢,除非这个世道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否则不会有大的改观。
西北的官卖奴隶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惩罚,与活不下去的人家卖儿卖女无关,与人贩子的贩奴获利也无关。”
闲月子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栖云凝清又继续说道,“事实上西北幕府为了落实这〈赎买条例〉,在〈告发检举条例〉中加入了鼓励包括奴隶在内的任何人告发主人虐奴、杀奴等违法情事的条文,凡证据确凿无误,一经核实,告发检举者无论良贱都将依法例得到等次不一的重赏厚赐,并得到西北幕府的有效保护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举措就是在监察院、审理院以及内务安全署之外,通过西北‘怀仁社’这个不官不民半官半民,操控在西北幕府手中的会社,另辟一条让儒生士子们和其他‘爵士’们参与监察的途径。‘怀仁社’很大一部分活动便是持续的、定期不定期的观察巡视奴隶的存在状况,因而奴隶固然是主人家的私有财产,但不是主人家可以任意加以处置的财产,奴婢受到包括‘怀仁社’在内的官方和半官方的民间会社无处不在的严密监管。”
闲月子忖思顷刻,微微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可行之法。”
想了想,闲月子忽道:“凝清,你觉得我峨眉一派将来能否在西域、塞北站稳脚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