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却是西北幕府非常重视的一个特殊‘官署’,属于军府直接管辖,分驻各处的少年营,其米粮肉奶果蔬柴炭冬夏衣物等一应粮秣给养均供应充足,比照武官学院的同等标准供给,当然考核绩效也非常严格,不仅仅是考核教官、教头们,所有营中少年孩童俱在考核之列,考核是否合式,依律例法令奖罚升黜,这成总巡若是有什么不满意,就是只略略在上报军府的呈文中提上几句,都够他们这些个教官、教头受的了,又岂能不紧张?
两个孩童的棍术对练完毕,行礼退下,整个校场上一片冷肃,无论是列队的幼稚孩童,还是这个少年营的教官、教头都默然无语。
“这棍术是谁教的?”成彦雄问道。
“禀总巡大人,这是卑职所教。”一个教官出列禀到。
“棍术不错,可惜虚华不实,花哨的招数太多,走四方闯江湖没问题,但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不堪一击!”成彦雄的话令得整个校场一片哗然。
“卑职不敢苟同大人所言。”刚刚出列的教官脸涨得通红,他可是幼承山西棍术名师指点,虽然不敢说什么武技超凡,但在棍术上的功力自信还是不弱于人的,当众说他的棍术不堪一击,绝对难以接受。
成彦雄睥睨一眼,“你不信?那就下场放对试试,本人独臂单棍与你练上两手。”
放对的结果完全验证了成彦雄所预言的‘不堪一击’。
成彦雄虽然是独臂,仍然不可轻侮,从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武技完全没有花哨招数,简练实用,朴实无华,快、准、狠,八尺木棍只是两下,旁观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个棍术教官已经被成彦雄一棍撩倒,仰天倒在地上,满脸的不能置信,呆呆地看着成彦雄一脚虚踩在自己的前胸上,如果在战场上毫不留情,这一脚就得让他胸骨尽碎命丧黄泉。
“起来吧!在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战场上,面对一个敌人,我们通常只有两下的出手机会。敌人不可能给我们游走缠斗的机会,如果他不能一招两式放倒你,或者你不能一招两式结果他,第三下多半是不需要了,因为这时不是他的同伴杀了过来,就是我们的兄弟围攻上去了。所以在战场上,任何虚浮花哨的东西都可能让你自己或者你的袍泽弟兄送命,绝不能予敌稍有立足之余地。”
成彦雄嘶哑而洪亮的嗓音在校场上回荡,“你的棍术功底相当好,但是沾染了太多江湖习气。若能尽去虚浮花哨,棍术当能大进,他日或许成为一代棍术宗师也未可知。真正顶用的武技,无论是棍法、枪法、刀法,还是拳脚,都是平实无华,来去就是那么几个架势,万变不离其宗,虽然在外行人眼中不怎么好看,却最见武者功力。”
后面这番话,是成彦雄对败在他手里的棍术教官说的。
“难道是我们教错了?这招式套路可是自古就这么传下来的啊。”另外一个教官疑道。
“套路只是为锻炼手眼心法步而编,前辈的心血经验当然不可轻视,习武之人由套路入门扎实功架,习之既久,得心应手,精微自悟,随心变化,自有无穷妙用。
但是常言道‘练拳(注:指招式套路)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实战搏击任谁也不可能按着套路一招一式与人交手,生死搏杀较量的是彼此的武技功力强弱而不是套路招式好看不好看,而且许多套路千百年传习下来,后人都不免各凭己意喜好往套路里加入一些变化,其中难免搀杂了许多虚浮花哨的东西,好看是好看了,唬弄外行或是半桶水可以,但华而不实在战场上却适足为敌所乘白白送命而已。
这些孩子所习的套路,一定要想办法尽去花哨虚华,现在若是习惯成了自然,他们将来就是想改都难了。这些孩子将来都是有可能上战场冲锋陷阵的,虚浮花哨的东西会让他们很容易送命。
本总巡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两个月后本总巡再来巡视,到时如果你们还未有大的改进,本总巡只有报请军府撤换此处所有不适合的教官和教头,不要当我是说着玩。”
整个校场一片寂然,这个相貌狰狞的独臂爵士,龙骧锐士,少年营凤翔府总巡官说的话每个人都听在耳内,心头一凛。
而成彦雄早已翻身上马,单人匹马自顾自地离开了这处营地。
成彦雄策马长街,独臂并且相貌狰狞的他,高踞在马上便显得特别引人注目,虽然他只是普通的一身箭袖,套着件羊皮袄,甚至没有仆从。
但是,他胸前佩带的那枚小小的不甚起眼的‘龙骧锐士’徽章,落在有心人眼中还是能掂量出他身份不凡。
感叹着宝鸡街道上的喧嚣繁荣,成彦雄这才想起今儿是腊月初一,年关将近。
过了腊八,可不是就进了年关了嘛?西北大地许多地方近年都太平无事,自然这新春正旦的大年节就要大大乐呵乐呵了。
置办各色年货是过年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一进腊月,市面骤然繁荣,‘腊月市’的热闹非平时可比,茶食店、南货店、杂货铺、茶叶店各各生意兴隆,街上担担儿挎篮儿的流动小贩沿街叫卖,摊贩们则列满大街两旁,吵杂活跃,声声喧闹。
腊月初这几天,街市上以卖咸腊肉的商贩居多,在腊八之前,所售商货都以筹备‘腊八’所需粥果为主,核桃、柿饼、枣、栗子、干菱角米及各色野味如肥野鸡、野猫、野鹜等,又如铁雀儿、馓架果罩、供奉佛陀的泥胎花等物,走过喧嚣热闹的街面,令人油然而生一种火热情怀。
士庶黎民生活纵然艰困,但至少现在活着有希望、有奔头,这让成彦雄觉得自己曾经的流血搏杀,甚至丢掉一条手臂都还是值得,心头大觉欣慰。
绕道宝鸡走这一趟,成彦雄固然是巡视少年营的事务没错,但顺道找个博学智者请教一二,指点解决他眼下一步遇上的头疼难题也是早就有的成算——他是经人指引,特意到宝鸡来求人指点迷津的。
马蹄得得,成彦雄在拥挤的人潮中熟练的策马而行,这对于独臂之人而言,颇有些难度,骑术很高明。
自进入腊月以后,就有些文人墨客在市肆檐下书写春联,以图挣些银子过年。至于那些被人买回去的春联得等到腊月二十三晚上祭灶之后,才会渐次粘挂,千家万户,焕然一新。
成彦雄要找的人就是这么一位在市肆檐下写春联的文士。
这位文士复姓皇甫,这是当今国姓,单名松,字子奇,号东篱,据说还是皇室一脉的旁支,学问品性都受人敬重,学富五车那真不是吹。但这人天性不愿做官,自耕自食,只以私塾教书为乐,接受每个学生每人每年十文铜钱或两斤腊肉的学费,要不拿一些晒干的笋干、野山菜、干蘑菇、自酿的山果酒或者一坛咸酸菜等不值钱的东西都可以当学费,简直就和免费差不多,而且绝对不是终南捷径一样的沽名钓誉把戏。
西北都督平虏侯雷瑾几次三番想请此人出仕入幕,皆固辞不愿,最后雷瑾也没有办法,只得硬送他一个‘参议’名头,又加‘儒学大家’的民爵给他,允许其自由出入西北弘文馆、通译馆、博物馆、印书馆查阅书册典籍,并请他到文官学院和平虏义学讲学,这一点倒受皇甫松的欢迎,而幕府‘参议’的俸禄银子他完全不用分文,全部用来资助家境贫寒的学生求知为学,其门下学生竟然有数千之众,人称‘东篱书院’。
就其不仕和专心读书教书这两点而言,儒门‘圣人’孔夫子、孟夫子也不如他远甚矣。他更象是一位清净无为恬淡自得的道士,虽则其本质上还是儒家学者。
年节之下,在市肆上写春联赚些银子买些年货,多余的则资助贫寒学生,在皇甫松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孔圣人之言也,只有腐儒辈才会自鸣清高,非要摆出藐视财货的架势来。
皇甫松的一笔行书写得很好,宗师二王法度而自具恬淡飘逸的风格,因此专程来买他写的春联的人很多,但皇甫松的规矩是每晚写一百副春联,第二天到市肆上卖,卖完即止。富贵人家来买是五十两银子,贫穷人家来买是两文铜钱,当然贫穷者可以用一百两银子转卖给想要的富贵人家,这也是皇甫松的规矩,所以贫穷者买到他写的对联转卖他人的话也多半不会贪心多要银子,因为皇甫松定下的规矩就是告诫人们不要过于贪婪,要适可而止。
成彦雄走马而至,恰好看见身穿布袍的皇甫松卖完春联,挟着一个布包,显然正要回家,一路上都频频有人恭敬的打招呼:“皇甫先生……!”“东篱先生……!”
成彦雄翻身下马,牵着马迎向皇甫松。
别看皇甫松只是一介书生,眼力却是老辣,只打量了一眼迎面而来的狰狞汉子,未等成彦雄开口道明来意,便淡淡说道:“有什么事跟我到家再说。”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出了城,皇甫松的家在宝鸡城的郊外东篱书院。
东篱书院其实是一座占地极广,败落已久的大寺院,不过现在经乡民集资,加上雷瑾和其他一些官吏乡绅私人捐助的银子,已然修葺扩展,就是容纳上万学子不成问题,已是关中数一数二的大书院了。
这东篱书院门首砖石牌坊上左右镌刻着一副对联,赫然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横幅则是“义利同辉”,就也够得上特立独行,不同俗流了。
成彦雄随着皇甫松进了书院,到了当作书房的厢房中坐定,皇甫松这里也没有仆役小厮,全是自己动手,让成彦雄大为感叹。
“不知成爵士找老夫有何贵干?”皇甫松直截了当的问成彦雄的来意。
“在下有一难为之事,想请先生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老夫若能帮上忙,绝不推辞就是。”
成彦雄也不再客套,便详细说出自己的来意,却原来西北这几年战事不少,西北各地退出现役的伤残士兵足足有十好几万,这些人西北幕府虽然竭力安置,又每人给予优待抚恤,但其中仍然有不少人因为种种缘故生计困窘。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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