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面上流通的银块,大大小小,分两不同,收付之间,重量要精确计量到几钱几分,仅凭估计来精确判断银锭的重量及成色是不成的。一块银子,拿在手中,掂掂分量,即使是银钱业的老伙计,也只能估计说个大概,很难一下说准分量是几两几钱几分。因而不但大小商号店铺以及大小衙门要备有戥子或天平,即使一般人家,也要有个戳子,以备银钱出入,随时称称银块的分量。这戥子有两、钱、分的区别,由于精确度远比秤高,没有用过戥子或不会用戥子秤量银子的人,实在很多。
帝国士绅黎庶使用白银,除了买卖交易之间要反复称重,要用笨拙的夹剪夹开元宝、银锭,用整找零需要来回折算等等麻烦不便之外,还有—个银子成色的问题也十分的麻烦。银子有纹银、雪花银、细丝、松纹、足纹等名目,这是成色很高的银子;成色差的银锭则有摇丝、水丝、千丝、画丝、吹丝、吸丝等名目。
不同成色的银子价值自然不会相同。市面流通使用的银子系各地自行浇铸,成色千差万别,一地不同一地,譬如把一个地方浇铸的现银拿到另外一个地方使用,要么把银子在使用地改铸成当地通行的银子成色,要么宁愿吃点亏按当地买卖商家鉴定的银子成色结算交割(成色即银子纯度,含银量的多少),这银子成色的鉴定也是很复杂麻烦的事。
再有戥子、天平的标准,帝国各地也不完全一致,上下总有些少差别。一般,帝国户部银库出纳的标准平码(天平),叫作“库平”,另外还有‘漕平’‘关平’‘钱平’等等,各地则有“京平”、“川平”等等区分。实际上,库平银要比一般市平银重,库平的一两,比市平的一两一钱还要稍重一点。由于白银还存在诸如成色的标准和重量的标准各地不一这等问题,所以实际使用中换算起来十分麻烦。
而从西洋传入帝国的番银因为标准划一、大小适中,使用起来相对的要方便实用得多。帝国现今市面上流通使用较广的西洋番银是日斯巴尼亚(斯班尼亚)所铸银洋(银元、银圆)——俗称“双柱”钱,以银为之,有大中小数种,其中大者,径寸一分,重七钱七分,合帝国库平七钱三分,成色在九成三以上;其小者,如径四分强,重四分的小银洋等多种。
西洋番银方便实用,而且成色较高,重量、成色又较稳定,因而极受黎庶大众商贾人等欢迎,市面价远较其它银元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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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之内的‘各路诸侯’以西洋番银为样版,兴起铸造银元的一股小浪潮,绿痕显然是反反复复琢磨过这个事儿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分析归纳出了自己的一番主见。
帝国‘各路诸侯’何以群起铸造银元的第一端因由得到雷瑾、紫绡的认同,绿痕更有信心阐述自己的见解了,“这第二端,地方‘各路诸侯’治下的商贾人等,从事营商贸易生意买卖,都强烈需求地方行政当局采取一定的有效举措,使市面上的流通货币,在数量上有一个大的扩张增长,在使用上能够完善形制,划一标准,方便使用。这是地方工商势力对地方当局形成的外在压力。”
帝国近百数十年以来,工商更加繁盛,市镇更加发达,加之‘海禁’大为松驰以后,近几十年市舶贸易、海上贸易蓬勃兴旺,不断膨胀扩大的工商贸易对货币的需求也不断扩张,不断增大。近一两百年间,帝国自产白银虽然有所增加,但主要的是巨量的西洋番银通过贸易源源不断地流入帝国,解决了帝国白银数量短缺的问题,另外帝国朝廷百年前又已恢复铸造铜钱,增加了市面流通的铜钱数量。白银和铜钱在数量上基本可以满足工商贸易发展的货币需求。
但是货币标准不统一是工商贸易生意买卖的重要障碍。首先白银的品种极其复杂,譬如‘元宝’银,依成色的不同就有百余种,若再进一步细细区分,则不下数百种之多。所谓“因地而生,随俗而变,尤难得有详确之标准也。”由于市面流通的白银重量不同,成色多样,精于辩识钱币的银钱业者也无法全部通晓,白银使用者无不受害。其二,由于货币标准的不统一,市面伪银随之盛行,真银伪银,难以一一辨识,贫民被骗,往往窘忿致死。行使假银的猖獗,成为民间大害,百姓无不切齿而又无可奈何。
在这种情形下,行商坐贾经商贸易,平民百姓日常买卖,都对地方行政当局的行政管治形成外在而持续的货币需求压力。
而由于在频繁贸易中大量积聚资本,商人势力勃兴,粤商、闽商、徽商、晋商、吴越商等等商帮都是资财极其雄厚的商人势力集团,对地方政治的各个方面施加了相当大的影响。任何一位封疆大吏地方大员都不可能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完全漠视他们的要求。尤其是如今,帝国之内但凡是有心割据自为的有实力者,都必须对富商巨贾形成的压力有所回应,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商民人等营商贸易货币流通的强烈需求。
无论是雷瑾,还是长史府的幕僚官佐对此都已深有体会,绿痕所说其实是西北幕府上下的共识,因此雷瑾看着绿痕,微笑颔首,表示赞同她的话。
“嗯,至于这第三端因由。”绿痕搂着雷瑾的玉臂紧了紧,“则是地方‘诸侯’加强监督管控,以巩固自身权力,间接增加税赋,直接获得利源的自身需要。这种内在需要是驱动地方‘诸侯’蜂拥铸造银圆的一大主因。”
绿痕这话一般人不太好理解,必须是对经济民生工商税赋多所留意,了解营商市利个中奥妙,并且慎思深虑之人,方易领会其中含义。
国朝肇造,皇朝太祖刚猛治国,一则施以严刑峻法,一则一力复古,起初因帝国产银有限,曾经在帝国实行‘银禁’之策,只允许在买卖交易中使用铜钱。但帝国铜产也不够,朝廷制钱铸造量又不很大,以致市面上流通铜钱数量少,且铜钱价值相对又低,难以满足实际的工商买卖货物交易需要,买卖交易中明显缺乏大额高价值的流通货币,很快出现遍及帝国的‘钱荒’。
朝廷不得已而师法前朝,印刷发行纸质的‘宝钞’。但是这‘宝钞’,朝廷根本没有准备任何形式的‘钞本’,任何一张‘宝钞’都不能兑现为‘宝钞’票面所标示的同等数量的铜钱或纹银,完全依靠行政强制发行,强行摊派。
如果‘宝钞’面值以金银或铜钱标示,这就说明它应该能兑换成它所‘代表’的金银或者铜钱的数量,而不管它在律例法令上是否可以兑现。一旦纸质的‘宝钞’不能兑现为金银或铜钱,官府的强制禁令就会被自动自发的‘否定’,在实际的买卖交易中不被人们接受,从而不断贬值,直至最后完全无法流通为止。
时至今日,随着番银大量流入,宝钞早已形同废纸,帝国内外无人肯用,无需官府干预的银子成为帝国主要流通的货币。
而朝廷官府也从此放任银钱自由涨落波动,既不发钞,官铸之钱又不能满足实际交易需求,等于中央朝廷彻底放弃对银钱流通的监督、管治和调控,这对帝国工商贸易的扩张增长以及从事银钱通融行业的钱庄银号进一步扩张取得更大发展,都是极大的障碍。
西洋番银长期不受控制地大量流入帝国,固然填补了帝国在白银流通数量上的短缺,使得白银确立起帝国主要通货的地位,但也使得整个国家的农牧工商发展如同野马放缰,中央朝廷难以驾驭;而中央朝廷对地方财政的监控更是太阿倒持,无从谈起,威权日益削弱。
而因为中央朝廷放弃监控乃至无力监控银钱流通,地方行政当局自行铸造发行金币银圆等货币也就成为一股不小的潮流。
通过铸造和发行货币,地方当局能借此巩固权力,加强对地方事务的监督管控,维系地方的安定,使人们能比较有秩序地买卖交易互通有无;同时稳定的货币还能在相当时期内极大的激发起人们对财富的渴望,并最大限度地鼓励人们去努力创造财富,从而推动地方发展,地方行政当局同样可以因此而间接地增加税赋,为己方积聚实力的努力增添沉重的砝码;但最主要的则是地方当局能从铸造货币中直接获取庞大的资金实利,借铸造银圆的机会筹集大笔的军政费用,铸造货币已经成为一些意图割据自为的地方当局筹集资金的一大利源。(见注)
其实就铸造金银货币的事,雷瑾在长达数月的时间里,与刘卫辰、蒙逊、杨罗、独孤岳、狄黑、郭若弼、张宸极、蓝廷瑞、司马翰、阎处士、谷应泰等一干重要的文武官佐幕僚均有频繁的书信往还,充分听取众人的意见和建议,对铸造金币银圆一事的利害得失,他已经了解得比较清楚,而且已经批复允准了长史府的动议。
这个事儿是长史府两位长史负总责,从〈币制则例〉等相关法条规例的拟订到官署设置、官吏选任,再到铸造工匠、铸造场地、铸造器材甚至铸造法式铸造工艺的选择和配备等等,都由长史府一手部署,眼下正紧锣密鼓进行周密的筹备。但因事关大局,雷瑾秉持慎重的原则,也一直了解掌握着此事每一步的具体进展,心里实在不甘落后于人也。
绿痕归纳的第三端因由,不仅同掌机要的紫绡一听就明,雷瑾同样是了然于心,不会有丝毫的错误理解。
“所以说呐,”紫绡接着绿痕的话,说道:“蒙长史动议拟订〈币制则例〉,将货币的铸造和发行集中到长史府手中的这一招,还是很不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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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发行货币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为政府筹集巨额的“铸币税”。铸币税(seigniorge)原指中世纪西欧各国统治者对送交铸币厂用以制造金、银铸币的贵金属所征的税。在现代文献中,铸币税被定义为货币发行者凭借其发行特权所获得的货币面值与发行成本之间的差额。现代铸币税主要包括本币发行、本币需求增长、本币存量利息等三种。其中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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