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家地庄子,修得很不错,深宅大院。 好生富贵,一式地水磨青砖。 一式的粉墙黛瓦,一式地马头墙,檐牙高啄。
雕花窗棂,酸枝、紫檀家什,一榻一几,一案一椅,无不流露干净简朴而又非同一般地华贵气息。 竟是没有多少铜臭味道。
鸠占鹊巢的‘参水猿’莫言、天宝银号地白天勰这会儿好整以暇,似乎外边的厮杀与他们俩无关。
一个是南直隶西江总督衙门都督同知提督水师,一个是五大钱庄之一的当家人,任何一个都是跺跺脚,江南就要抖三抖的人物。
在这血腥杀戮的夏末之夜,两人却是对面而坐,喝酒闲谈。
肉是红烧肘子切的片,红的红。 白地白,诱人垂涎三尺;还有一盘卤肥肠,一盘凉拌熟牛肉,一碟子焦香黄豆,酒是金华酒——这本是主人家玩叶子戏玩到半夜,给自己个弄的垫肚子夜宵。 如今却是成了破门恶客的口中食了。
吉家庄子离府城这么近,而莫言和白天勰敢在这里喝酒吃肉,却是算准了这大晚上的,衢州府城里的人就算是知道吉家庄子不妥,也绝对不敢夜里开城出来救援——知府、守备这些官,向来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守紧城池就好了,谁管别人怎么死?这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莫言代表的是顾剑辰治下的总督衙门,白天勰代表的则是五大钱庄。
对药叉道、跋折罗掌握地钱庄、当铺予以凌厉打击。 连根拔除。 只是一连串预先谋划的袭击事件中很普通的场景,并非只针对药叉道、跋折罗——相对特殊一点的仅仅是今晚拔除的钱庄、当铺。 他们的背后有药叉道、跋折罗地武力支持而已。
莫言、白天勰这样的高层亲临坐镇指挥,搏兔也用上全力,倒不是因为要杀的兔子太强,而是因为其他的原因——雷瑾方面,由雷瑾亲笔传信,指名下订,要取走药叉道、跋折罗等地方势力江湖门派秘密教派掌握的若干家钱庄、当铺所有的明帐、暗帐、流水帐等帐目簿记,并开出一串名单,要求生擒活捉若干当家主事的头领连带他们的家眷儿女。 生擒活捉总是比灭门屠杀要来得艰难,有鉴于此,对其中一些个武力后盾比较强,有高手坐镇的钱庄、当铺、私铸团伙秘窟,集中必要的优势人手是达成目标地有力保证。 总督衙门和五大钱庄方面都出动了各自最精锐地机密心腹武力,也只当是秘密练兵了。 自然,这也就需要核心人物来掌握整个局势,这就是莫言、怒蛟、白天勰等人亲临坐镇的缘由。
毕竟,这本就是西北幕府、南直隶西江总督衙门与五大钱庄地同谋——对雷瑾来说,要在江南搞风搞雨,掀起惊天巨浪,当然需要同谋者,他也很容易找到了西北幕府的同谋者。
三方都是各取所需:顾剑辰的总督衙门当然不会把送上门的横财往外推,他的总督衙门在军费粮饷的筹措上也是相当头痛,劫掠财货不无小补。 世上之事,急则治标,在某些情况倒也顾不得长远,暂时的杀鸡取卵也未必就一无是处,关键还是审时度势而已;并且他还需要将总督衙门清洗谍探,锄灭内奸,以及打击政敌的谋划也一并夹带塞进这一次的大清洗当中——在外人看来仅仅是劫掠财货的血腥灭门屠杀,其间隐藏的深暗污浊和曲折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五大钱庄则可以借机铲除地方上与他们竞争的钱庄当铺业者,扩大他们的占有份额;
更现实一点的理由,则是顾剑辰的总督衙门与五大钱庄联合发行的‘皇朝大统联合宝钞’和金银铸币迫切地需要扩张成势,要将金银元宝、锭子这等需要反复称量的钱币,一锅端了,尽量快地将这些金银挤出主要的市场——这就需要对地方上的钱庄、当铺、地下钱庄、高利贷、当铺、私铸团伙等钱庄业者实施严厉的打击清洗。 由于这些合法和不合法的钱庄经营者和私铸者,在他们的背后,无不有着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作后盾,所以要么不打,要么就是照死里打,彻底残灭。 而这又必然依赖于绝对的暴力,也依赖于江南情势的混乱,才能让他们浑水摸鱼。
而对于雷瑾来说,劫掠财货筹措银子只是动因之一,江南本就衰败到千疮百孔境地,多他这一刀不多,少他这一刀也不少,反正搅乱局势才有利于他乘乱而取。
三方轮番出手,偶尔也联手合作,你来我往,使得他人想要追查也难以摸到头绪,且又有详尽的谍报支援,再加上官方人士的有意庇护、掩盖,被抢被杀的,那就是有冤都没处诉了。
“白老弟,你说这雷侯,要那些个没用的帐簿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衣穿,为的什么来?”
莫言一手抓了焦香黄豆往嘴里扔,嚼得蹦蹦直响,一边含糊不清地试探着白天勰——他知道五大钱庄的耳目线报,广布天下,有的时候,甚至比雷门世家、顾氏家族这样潜势雄厚的大家族还要消息灵通些。 寻常人家,若能从这天宝银号的当家胖子嘴里,得个什么独门消息,来上几句指点,用心营生起来,赚的银子怕也够五口之家一生吃着不尽了。
“听说,水云楼谢家的小外孙女被人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谢家与雷侯以前似有些渊源,而且听说雷侯的人一直在追查某些不清楚来历的神秘人,或者这些神秘人与谢家外孙女的失踪有关?这些帐簿,或者是雷侯的人查到了什么线索,现在要通过这些帐簿继续追查下去。 莫兄以为可是?”
白天勰一句一个‘听说’,仿佛他说的都不过是捕风捉影之词,言下之意是你信则是,不信则否,咱也没有说死不是?
莫言是什么人,积年的老江湖,闻言呵呵一笑,“大概是吧?雷侯为了这些帐簿,连该分的一份银子也可以不要,当然是很重要的物事。 不过,一个稚年**,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莫兄以为还有其他的原因?或许,是吧。 总有些机密是我们所不知道的。 ”白天勰笑道,“今晚上这酒还真甜啊。 莫兄门下的弟子,看来都已经得到莫兄真传,药叉道这次损失可谓惨重了。 ”
说话之间,庄子中厮杀喧闹的声音已经一点点低落下去,灿烂星光下的杀戮,行将落幕。
莫言哈哈笑道:“孩儿们还是太嫩,雷侯又指定要生擒活捉一干首领,难为啊难为!”
第三章 交换
蹄声得得,銮铃当当。
一驾再普通不过的青蓬马车,在初升的晨曦中,缓步驶入幽深暗邃的城门洞。
冲和子现在是一付游商打扮,青色绫罗直裰,扎着汉阳巾,寻常人完全看不出他的真正身份——作为佛道戒律会中独当一面的“真武神将”,手下自然有擅长各种奇技绝学的高手随从,譬如易容换形、变换装束的高手,给他变装改貌,给他伪造身分,给他准备各种合法和不合法的路引、勘合,给他准备各种代步的车马轿船等等——冲和子也不是第一次潜踪匿形,秘密行事,一切都是得心应手,出色当行。
‘鹰蛇十三式’的‘外泄’,始终是武当派心中的一根刺,而与‘夜航船’有牵连,有勾结嫌疑的平虏侯,武当也不会视而不见。
武当正在一点点调动积蓄着实力,准备要平虏侯好看——雷瑾对武当的约战,根本不屑一顾,连个非正式的私下回应都没有——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蔑视,对武当而言,很是颜面无光,虽然知道这件事情的并不多,但无名业火在很多武当门人的心中熊熊燃烧,不发泄出来的话,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恶气?
多年以前,冲和子就领教过雷瑾身为权贵子弟,傲慢、骄横和跋扈的一面——只不过,当时是戒律会十三峰之一的落日庵听梵大师出面交涉,冲和子仅仅是随从跟班之一。 因为雷琥、雷瑾等一帮坏小子、浪荡子。 在江南各寺院道观肆意诱拐美貌的道姑、尼姑思凡还俗,败坏佛门道家清规戒律,惹得戒律会出面干预,最后逼得雷琥等一干坏小子远走海外,而参与其中地雷瑾也被迫禁足一年。 冲和子当然也知道,当时的威远公府,为朝廷皇室所深忌。 韬光养晦的威远公不欲徒惹是非,颇是顾虑与戒律会冲突。 易为他人所趁,落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后果,未免不值;加之雷家子侄的劣行确实不怎么在理,故而肯息事宁人,退让了事——现在看来,已经晋为侯爵的雷瑾,仍然没有改掉以前那些傲慢、骄横和跋扈的作派。
瞑目假寐地冲和子看起来象是舟车劳顿的样子。 实际上脑海里心念百转,思虑万千。
琢磨着现在混沌不明地情势,冲和子仔细盘算着怎么与魔道宗门出面的人,交换彼此手里掌握的线报,哪些可以透露,哪些可以暗示,哪些可以误导,哪些必须紧守机密打死也不能外泄。 都在在需要他打好腹案,仔细拿捏其间分寸,才能有的放矢——虽然武当是名门正派不假,与魔道诸宗向来对立仇视也不假,但是这一切都不妨碍武当一派在必要的时候,选择与魔道宗门的线人互通有无沟通消息——无论是绝对机密。 还是小道消息,又或者道听途说,任何消息,过期自然作废,所以就该在它们还能发挥作用的时候,尽量卖出个好价钱,为己方赢取最大地利益,作最大限度的运用。
与敌对势力互通、互换某些消息,达成某种默契,看似荒谬。 却是实实在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事情。 以前有,现在有。 将来也必定还有——至少,掌控着大量线人的冲和子就不止一次的干过这样的事情,这一次仍然是在重复他以前多次做过的事情而已——他亲自出马,旨在尽量限制和缩小此等事情的知情范围;再则魔道宗门其心难测,武当方面经手承办之人,地位低了不行,艺业低了也不行,又还得经验老到且遇事能做得了主,他更不能弱了武当地名头,小心些,无大错。
悬崖绝壁,怪石突兀。
具体而微的假山,山势雄奇,谷幽洞深,水雾蒸腾,气象森森。
李逍一袭锦袍,独踞孤峰之上,炁转脉轮,沟通天地,牵引着天地元气灌洗淬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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