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了眼前这一关,雷瑾将要得到地。 就绝不仅仅只有约定中的那些好处了。 最起码,得到候补元老的身分,元老院和执正堂对他的掣肘将会大大减少,而种种有形无形的支持力度将会大大增强,他未来的天空将更广阔——在雷氏一族倾注全力于海外和辽东之际,这已经是雷瑾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视线落到族中这些子弟地手上——从一个武者的手上,往往能够直接观察出很多有用的线索——雷瑾从小就被教导着观察审视每一个人的细微末节,见微知著。 直指人心,从细微之处推测一个人的过往经历,挖掘种种可资利用的秘密和线索,而一个人的手,能够泄露出很多重要线索,是绝对不可忽视的观察要点。
无论男女。 这些少年地手,手指修长,虎口有长年把握刀枪磨出的茧子,但不太明显,如果目力差一点,观察又不细致的话,几乎难以发现那些茧子——这是共有的特征,修习武事的雷氏族人,向以内炼为主,外修为辅。 即使是那些异姓子弟也不例外。 因此气力敛藏于内而不形于外,外人较难窥测其中深浅。
他们的手上。 双手拇指无一例外都套着钩弦射箭地扳指,其中三人手上箭镮是以精钢或者精铜打造,想来除了开弓射箭的用途之外,还可以把来当作随身暗器,雷瑾以己度人,作此推测,即或不中,亦不远矣;再看其他人手上,拇指上戴的箭镮,或是骨制,或是玉制,又或是木制;更有纯用熟皮子作扳指者,却是大有古风了——上古之时,先民最初都是用熟皮子做那钩弦开弓的扳指,称做“韘”的便是了(从“韦”旁,‘韦’就是去毛的熟皮子)。
显然,这十名由元老院选拔来的族中子弟,在箭术一道上,当是个中好手,却又各有所长,各有偏好,一个个都不是好相与之辈——从所戴扳指的五花八门之上,已可窥见一斑,虽然他们十人所学箭术系出一脉,学有所成之时,却呈现出各自迥异、卓然有别的个人风格和神韵。
“雍容,说说,这画儿有甚佳妙之处?”
雷瑾来回打量了一下,终于指定了其中一个异姓子弟,这是雷门世家客卿岭南雍家的子弟,武技路子与眼前壁画地意境神韵算是较为契合——雷瑾其实一早就确定了拿雍容做第一个练手地榜样,其他那些揣摩壁画的做作,都只是他蓄意掩饰内心意向地烟雾。 雷瑾并不想让人猜到自己的真实意向,维持这种看不透的状况,有助于他将这帮小子在尽可能短暂的时间内,一起调教成型,完成约定。 而元老院挑选的这十个族中子弟,他们的武技路子、优劣长短、心性脾气、意志毅力等,雷瑾早已经在率众从新安江启程,深入天目山的一路上,就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
所谓修行,便是如此——行得万里路,修得大神通。
雍容年仅十三,成丁之年就已经完成‘兽域修行’,天赋资质都是上上佳,雷瑾方才伫立揣摩壁画之时,他即已留心多时。 现在雷瑾问话,也不敢怠慢,定气凝神,小心回答:“月色空灵,风云幻变,流转无凭,聚散无心,沛然大力,弥漫六合,老树枯枝,刚硬萧索,行者独步,从心所欲。 画者胸中,笼天地八荒之无限,孕宇宙造化之壮观,却不流于恣意狂野的宣泄,也无气势凌人的挥洒,情感浓烈却包容于深沉宏阔之中,吞吐大荒之气概敛藏于墨色彩韵之间。 绵里藏针,生生不息。 ”
雷瑾眼中闪过一缕奇光,显然雍容的回答仍然超乎了他地想象,家学渊源,底子厚实。 目光瞬间归于沉静,他微微笑道:“唔——你倒是相当用心了。 直觉犀利,几达直指人心之境。 学养亦超出本侯预期,足见家学渊源。 人中之龙,你果然与这壁上的画儿,有些同声相应、同气相合的玄妙机缘,很不错,很不错。 如此,你等看清了——”
在这天目山的荒僻寺院中,大殿粉壁之前。 雷瑾倏然虚握右拳,左手捏个剑诀,拉开架势,此时他的手中虽然无剑,所有旁观之人,却强烈地感觉到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锋利绝伦的‘剑’,森寒气机,侵人肌肤。
霎时间。 虚空握‘剑’地雷瑾,浑身上下原本沉潜威烈幽邃宏大的威严气息,有了戏剧化地转变,变得有些空灵飘逸不可捉摸,却又携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深黑的眸子里,渗出妖异的紫芒。 如月华般清冷,冰霜般凌厉,天风般凛冽。
凡人的灵性智慧,常常如流星划空而过,一霎以后,便烟消云散,无可捉摸。 超凡武者,禅门高僧,世外真人,尘俗智者。 常常便是因为一霎间的灵性触动。 顿悟至道,而有所成。
雷瑾却是在一瞬间。 以‘花间听禅’的至上心法,无中生有地衍化出虚实不二地‘拈花微笑’禅机,缔结出梦幻空花的禅境,广布于方圆左近,将十名族中子弟皆笼罩于内。
现实刹那间湮灭无迹,空无妙有的禅境,刺激着十名少年男女的感触,蓦然之间,他们都被雷瑾带人了迷离梦幻的禅机灵境,感觉瞬间变得深邃灵敏,眼睛似乎也在刹那间明亮了许多。
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已全然为雷瑾演示的剑式架子吸引住了,犹如磁石吸铁,不愿稍离。
因此,他们看见了一番奇妙的手、眼、身、步……
月升、风起、云涌、光动、影动、心动……
森森剑式,如月华流转,次第展开、聚合、发散;如风过大地,时缓时急,时乱时劲;又如老树枯枝,经冬不凋;或如冷云在天,舒卷无心。
雍容已经完全沉浸到玄妙之极地剑式当中,瞳孔一会儿缩小,一会儿睁大。
难得平虏侯这时兴起,竟然将壁画中隐藏的武技精髓,演示得淋漓尽致,雍容是再聪明不过的人,福至心灵,自不会放弃眼前这个绝佳机会,躬聆在旁,全神贯注,点点滴滴都尽量记在心里。 无所谓“喜悦”或是“激动”,关键在于领会、融会、贯通。
这一趟剑式演示,实在畅快极了。
天、地、人、剑,似乎已融为一体。
随着雷瑾演示,雍容置身其中,仿佛附身于那虚无妙有之剑。 他之性灵,非比寻常庸凡之辈,本身武技造诣也颇是不俗,此时一经雷瑾启发、引导、开悟,融会贯通,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其内心感受之深刻之猛烈之酣畅,自是不同以往任何时候,这一刹那,好不快活淋漓也!
光阴易逝。
旁观之人已经记不起雷瑾这是第几度的舞剑,直到雷瑾终于停止动作。
呼吸急促,气息咻咻,不仅仅是雍容,其他那些少年男女也似有说不出的喜悦快意——雷瑾并没有刻意隔绝其他族中子弟的观摩,他们与眼前壁画地机缘,虽然不如雍容,但也眼看心会各有所得,以往修行上的一些疑难窒碍之处,至此豁然贯通,也是得益匪浅——这也便知道,尊为侯爵的师范先生,将要传授的上乘心法原来与这书画之类的物事大有关联。 他们都是好胜要强之人,这便担心会否错过机缘,都是各自留心起来,以免落于人后,为人所笑。
雍容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雷瑾的身影……
剑影流光,如月华流转,浮现眼前,一招招,一式式,走马灯也似,反复在眼前打着转。 那些奇妙的剑式、功架,已经深深铭刻在他的脑海里。
机会难能可贵,灵机一现而逝。 雍容拔‘剑’,依着样儿画葫芦,学着雷瑾地演示,比画起来,霎时间,大殿里风云作势,月华流霜。
演练、印证。 这一壁的画,这一路地剑。 两相对照,阐发幽微,简直就像是为雍容而设,开启了他地灵智,让他深深体会,大有斩获。 剑式展开,正是得其心而应其手。 大合他的脾性,雍容只觉无比快意,几有飘飘欲仙之感——雍容自是不知,这幅壁画浓缩了元老院某位隐世元老一生地武技心得,有了雷瑾的融会贯通撮取精华,又转而以禅门心法开悟点化于他,省了雍容十数年苦心摸索之功,所得心法精髓与其本身天赋又极为契合。 岂有不快意地?
寺院禅房。
李璇凝神细观案上的长笺大幅,若有所思。
画面所绘,便是深松广林,风雨骤至地情景。 在画者笔下,渴笔、湿笔浑然契合,墨气深沉有如髹漆。 既有云蒸霞蔚之长,也有厚重质实之韵。
画面所绘,时在深秋,朔风涌起,茂盛的树林,枝枝蔓蔓在风的摧残下彼此相随,又相互挤兑。 灌木和杂草相互簇拥着,将每一株树的根部占领。
一位僧侣或一位路人,一位匆匆前行的行者,裹红袍。 拄木棍。 在林间空白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怡然前行。
李璇所见,便是佝偻背影,随风飘逸的袍角——那行者,是要离开这林莽的密围,另辟蹊径?还是要深入林之深处探幽寻秘?
李璇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行者独行于深山林莽,风雨骤来,孤独无助,益显渺小,亦更显行者那超然地狂傲、无惧。 那随时准备提起来的右脚,和随时准备寻找落点的木棍,让这独行林莽风雨中的行者,有了一种莫名而独特的强势。
这幅《风雨山行图》画本,是雷瑾专门指定给他的。 不过,李璇本身的武技路子并不与这画上的意境神韵非常契合,而雷瑾也暂时没有空儿施展‘花间听禅’心法,幻化‘梦幻空花’禅境来引导这些子弟,而是让他们先行揣摩,到时再为他们解惑答疑——雷瑾这位师范,突然就丢下自己暂时带领地族中子弟,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
因此数天以来,李璇再三揣摩《风雨山行图》画中的意境,都不曾窥得门径登堂入室,虽然也若有所得,却因尚未有灵智泉涌的契机,助他一窥堂奥,以至起步之初便窒碍不通,如行泥泞道中,跋涉艰难。 见到其他同伴,都已经是智珠在握的样子,李璇暂时不得其门而入,心里也不免有些焦躁起来。
前两日,雷琰那小子所得的一卷绢本山水,画面壮丽苍茫,浑拙空累,细品却又觉得画中透着一股子平和宁静的意味,想来是那画者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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