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瑾闻言愣了一愣,倒是对徐扬转述的传言信了八九分。 这不是一个往返南洋的海商可以随便捏造的消息,虽然那个海商也是从别人处听来。
雷瑾心中苦笑,虽然他‘推迟攻击吕宋’地意见,最终被江南豪族集团否决,但很显然的,海天盟还是因此而考虑了相当完善的缓兵之计,在如此这般的一番施为下,以斯班尼亚距离南洋的遥远,即使派来武装船队,也当在两三年之后,再则命悬人手的斯班尼亚总督又等于是海天盟手中的人质,且那个西洋‘总督’出于自身利益考虑,迫切需要推卸其责任,还会不会在武力威胁下向其国内求援都在两可之间。 传闻中的‘条款’,虽然语焉不详,但雷瑾估计海天盟在起初几年也不会过于逼迫那个所谓的西洋蕃鬼‘总督’,毕竟赔偿金、抚恤金、战争赔款之类没有其国王的认可,不过是废纸一张,聊具空文而已,但海天盟这一手,最主要地作用是将银路马上断绝地可能,向后推迟了——只要以丝、瓷、茶叶贸易,从斯班尼亚人手里换取银子的海上商路,还在继续运转,帝国就不会在短期内爆发银荒——这可以为帝国各方争取相当长地时间,以从容消化银路可能断绝的威胁。 如此,则包括西北幕府在内,就有相当的时间来作未雨绸缪的充分准备,两三年之后的形势亦当大为不同了。
这算是父子之情和兄弟之义了吧?这个事出现了如此出人意料的转折,雷瑾相信,他的父亲雷懋,还有他的二哥,统领‘海天盟’的大元帅雷琥,都是在其间出了不少力的。
“事情若果然如传言中所说的转变,也是我们思之不及。 那么,”雷瑾非常郑重地问道,“先生有以教我乎?”
徐扬肃容静气,正言禀来,“如果可能。 可能的话,学生希望侯爷能够亲书一封,递与大元帅。 我西北若能够得到海天盟的允准,学生希望能得到一部分斯班尼亚的奴隶,包括船工、水手、炮手、识得西洋话的各色人等不拘多少;但最重要的是在吕宋设立西北会馆和‘标行’、‘民信局’,并取得若干庄园地契,开设我们西北自己的种植庄园、城堡、商号和钱庄、银号,将‘元亨利贞大银庄’地分号开到南洋去;最好是能从海天盟手里取得一两处港湾的经营商权。 由我们自行开筑要塞炮台和海船停泊码头,开辟通商港和海舶互市;另外,学生希望能得到海天盟的允许,向斯班尼亚蕃城和他们所谓的‘总督’放贷,斯班尼亚总督不是需要向海天盟支付赔款么?我们借给他,但是他们需要以各项贸易收入来还款付息。
另外,如今西北官需军需。 造办甚多,商民亦乐用毛料织物。 羊毛因而稀缺,市面价格一路上扬。 我们需要在海外寻找新的牛羊牧场外,还要在海外贸易中牢牢占领一席之地,因此我们需要建立自己的武装商船队。 ”
原来进献‘水沉’、‘官燕’等海外方物,是这么个缘故。
雷瑾恍然,默然思忖,掂量良久。 直到徐扬差点耐不住的时候,这才微微点首,说道:“先生所言甚是。 所说几条,尽可放手做去,若有难处,自有本侯与尔等作主。 不过——”
徐扬见所禀诸条,得到雷瑾认可,喜不自胜。 忙说道:“侯爷有何示下,学生恭听。”
“那海天盟多年经营,横行七海,其海上几大船队火力凶悍,我西北毕竟僻处内陆,就是本侯麾下有百万雄兵。 一时间也难以与其海上争锋,故而,切不可与其冲撞。 ”雷瑾缓缓道来,“本侯闻说,那海上向有诸般规矩成例,历来为海商贸易所奉行。 海商彼此贸易若起争端亦有仲裁之人,尽依海上惯例。 我西北若要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那些惯例也须多多研究深彻,以为我所用。 尤其不可触犯海上禁忌,若是尔等行事不慎。 虽然本侯有些人脉交情。 一时之间,怕是也难救应。 切记。 海上并非海天盟一家天下,西洋蕃商也多是亦商亦匪无法无天之徒,若有风波急难,财货都是身外之物,皆可弃之,唯人命无价。 海上风波不测,人有旦夕祸福,尔等海外行事当以人为本,以人为贵,莫要逞强妄自与人争斗,意气用事。 尔等在商言商,求财不求气,些小怨隙能忍则忍,若实在不能忍之事,就要有勇气将事情捅到天上,不要怕天塌下来,切不要堕了我西北地威风。 明白么?财货都是小事,人才是大事,慎之勿忘,可保长久。 ”
“谨遵侯爷教诲,须臾不敢或忘。 ”徐扬恭敬地起身长揖,方在雷瑾示意下重新坐下。
“嗯,这样。 ”雷瑾又指示道,“先生可令下边人等,多方探访那些积年往返于海上的老客商,细细问清海上规矩成例,并多方搜求海天盟历年以来地规矩成例,最好能汇编成册,要附以具体事例,以为准绳依据。 这个,或许西北将来也用得着,审理院虽然也搜罗了一些,但挂一漏万,想来是不甚齐全的,有劳先生多费些心罢。 ”
“是。 学生必定一一照办,定将一切仲裁判例全都辑编成册,上呈侯爷一览。 ”徐扬连忙答应下来,他的几条提议,雷瑾竟然全部予以口头照准,这已经超出徐扬原本的预算,其他的事情,自然是没口子的先答应下来再说了。
“呵呵,不用给本侯看了。 审理院、刑法曹、监察院法司才是法例方面的行家,给他们细加参酌,择其可行者施行就行。 还有——先生可知道,我西北南进缅邦甸地出海商路,眼前算是打通了。 ”雷瑾将他最近才收到的消息转告徐扬,“云南方面传书来报,与东吁王交涉结盟已有结果,从云南通向缅邦甸的水陆驿道可以加快修筑,但是全部需要我们出人出钱粮开辟。
不久之后,南面即可借道缅邦甸,南抵安南、占城、真腊、南掌、暹罗等南洋藩国,西去古天竺的莫卧儿。 两三年内,就可经行云南出海行商贸易。 眼下,我西北虽然与东吁结盟,并议定合力用兵,西向攻伐蚕食莫卧儿的土邦,但是,那缅邦甸的东吁王也非善茬,保不齐哪天就会与我们刀兵相见。 南下云南的行商贸易事宜,今后还需先生总揽大局,多多费心。 ”
南进缅邦甸的海路,在没有使用武力地情形下。 柄政云南的文武官员居然是经过一番纵横捭阖的交涉游说,就得以打通,这让徐扬非常振奋,西北幕府获得向南的出海口,即便只是暂时的,也意味着无数的财富,因而呵呵大笑:“如此说来。 ‘四通标行’可以提前筹备在缅邦甸设立分号地一应琐碎事务了。 另外,还要派人即刻前往缅邦甸。 分头筹备买地、买田、买山岭果园、买矿山等事,要先在那里建立一些种植庄园,并设立商行分号和银庄分号。 ”
“这些都是徐先生你地事情了,放手去做就是。 不用再事事请示。 ”雷瑾含笑说道,忽又记起一件事来,“南渡白衣军攻陷广州之后开始休整。 最近的消息是白衣军已从广州开拔,向北一路开进。 岭南眼下局势纷乱未明。 音讯不通。 白衣军若是从广州北进,只能取道湖广,翻越五岭,从衡阳向长沙进发。 先生要尽速安排和通告周知湖广境内地我方商贾,暂作停业趋避的准备,以免人财俱失。 倒是岭南方面,既然白衣军已然北进,或许有些机会也未可知。 不妨差人去看看风色如何。 其他的,本侯就不多说了。 ”
再略谈了一些琐碎事项,徐扬已经将其想要当面禀报进言的事项,一一予以禀明,并且得到了雷瑾的支持和同意,便知趣的告退。
将徐扬送出书房。 重新回到书房中的雷瑾陷入了沉思,千头万绪地军国之事、为政之道、结盟伐交、府库之藏、仓储之积、工商之兴、文教之昌,等等,一时涌上心头,走马灯也似地在脑海中翻腾,要在纷繁芜杂的世事变迁中把握大势,在浩荡翻涌地时局大潮中掌稳船舵,总是需要付出很多心力的——幸好雷瑾精力充沛,就是在频繁的舟车劳顿中也未间断对西北军政大事的了解和处断,他需要随时注意到幕僚部属做出的努力和成效。 以便奖掖提拔之时能够做到有地放矢;但幕僚部属所疏漏忽略的地方。 也需要及时提醒敲打,予以引导和纠正;更重要的是。 做为一个总揽大局、裁决大计、提纲挈领的主上,想人之所未想,看人之所未看,高瞻远瞩自是应该,但人和事也都是需要不断加以琢磨审视,断然没有止境的时候,更非蕞尔小事。 至于对全盘事态的动向了如明镜,更是权柄地一个必要部分。 上位者,只有对人和事,明里暗里藏着掖着的那些幽微隐晦的私心,人性背后隐藏着的那些个晦暗侧面和阴暗特质,都看得特别透彻,看得特别清楚,了然于心,才能少犯刚愎自用的毛病,才能不致铸成大错。 反复琢磨、反复掂量,独处深思是雷瑾养成的习惯,在这样的静思当中,雷瑾常常能够有所收获。
不知过了多久,云板声声,将沉思中的雷瑾惊醒。
经过无数次传递,最终送达雷瑾之手的飞鸽急递火票谍报,是坐镇京师的秘谍总部雪隼堂总管赵小七,以飞鸽传讯,辗转飞递给雷瑾地绝密急报,终于在雷瑾抵达姑苏地当日送达。
端详着剔黑托盘中摆放着火漆封识的十多枚阴文信管,那代表着‘紧急’地暗红色的火漆封印仿佛黯红的血迹,雷瑾便已隐约猜到,赵小七在这个时候飞递急报,想来必是京师中的内外诸党政争,在经过数年静水深流的角力较量,业已到了一个转折关节,对立各方的矛盾很可能已然激发到难以调和妥协的地步,也许暗地里的腥风血雨早就在不断上演,也许在不久之后,就会直接摆在台面上互逞刀兵以决胜了——这其中南渡白衣军不断攻城陷地,甚至攻拔福州、广州等省城,也是让内廷外朝诸党政争更加激化的火捻子,而摆明车马与内廷后党走得很近的雷瑾,他在江南肆意制造的一连串血腥事件则是使京师政争激化的另外一支火捻子。
“难道,就只余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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