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九叔公的谆谆训诫,黄泰内心一片茫然,正如漫天风雪之下的茫茫大地,不知前路何方。
九叔公以前是兰州府衙的刑房掌案,公门中的老江湖,一辈子吃的盐比黄泰吃地米还多,再说他小的时候性情顽劣。 黄泰之所以能有今日,也多亏九叔公的点拨教导,他说的话,黄泰可是不敢不听,虽然黄泰现在也是西北治下的二级‘吏士’爵,相当于军功爵当中的‘壮士’爵,拥有了一些特权。 比起那些个没有获得爵位的衙官、杂职、胥、吏、试官吏来说,肯定是高人一等。 但在九叔公面前,他还是不敢还嘴地,只能唯唯恭听而已。
黄泰现在当差任职的衙门,是西北税课提举司直属地‘税务巡检局’,长史府辖下有数的肥差衙署之一。 不仅‘税课提举司’辖下各官厅衙署职掌的税课征收事项,‘税务巡检局’都有权插手侦伺、稽查,就是地方上各府州县的‘税课抽分局’也在‘税务巡检局’的侦伺、稽查之列。 其职掌和权力都相当之不小,是绝对的实权衙门。
顾名思义,‘税务巡检局’就是配合‘税课提举司’辖下‘征收税务’、‘关税抽分’等衙署整饬和维护征税秩序,并职掌缉私查税等事的暴力官署,它虽然隶属于军府与长史府兵曹共管地军籍,通常却由‘税课提举司’ 直属管辖。 举凡商民人等偷漏税课的查察,关税抽分的检查与计征,以及维护税务秩序。 强制执行公务等事项,‘税务巡检局’无不参与其中。 譬如,保障税官、税吏在执行征税、征粮以及税务检查、税务稽核等公务差遣时,人身不受暴力侵害;预防、搜检、稽查、揭露和制止各个税务衙署内部的徇私舞弊、贪赃枉法、贪污贿赂等不法情弊。 又譬如,搜查偷漏税课可疑人犯的作坊、工场、店铺、私宅、别业和人身;查扣抄没帐簿、书信、票帖、货物、房宅等涉税物证和书证;传唤证人,提取证词;询问、检查、跟踪、监视。 乃至拘拿、缉捕可疑人犯等等。 再譬如,紧急查封私宅、扣押抄缴财产;临时查处封存人犯的货物以及人犯在各家钱庄银号的银钱款项;对犯法的商民人等,课以罚银、罚役、没收财产、充军等惩罚。 ‘税务巡检局’地各级官署,在搜查或扣押、拘拿可疑人犯之时,自有若干规范、章程的约束,也有诸多办案限制,倒也不能任意妄为,其中备细之处却也不消多说。
总而言之,‘税务巡检局’内部又细分为巡检、谍报、侦缉等处。 其中谍报处的职司自然是招募谍探、眼线,收集、整理各种与税课征收事项相关涉的谍报秘档。 而侦缉处则是侦缉查察各种偷漏税课的案子。 侦缉处下面。 又在各地设了若干稽查队,具体负责各地的侦缉、查察等事。
黄泰就在‘税务巡检局’侦缉处衙门所辖地一支稽查队上当差。 他也干了不短的时间了,‘税务巡检局’里的门门道道,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税务巡检局’下辖的各个官署,明面上的缉私查税等事,只是其职掌的一个方面,实际上它还是一处与内务安全署的锄奸营、巡捕营相似的强力谍报衙门,只不过‘税务巡检局’职责所在,它所关注的谍报,几乎全部都与税课征收、与偷漏税课等案由紧密关涉。
就黄泰所了解的内情而言,‘税务巡检局’地谍报处自成立之日起,就在秘密或公开、半公开地搜集整理西北治下各阶层人士的家产私财拥有状况地谍报,以作为幕府征缴税课、治民理政之依据,尤其是勋爵贵族、仕宦官吏、大姓豪强、巨商大贾的私人财产拥有状况以及一切与私人财产相关的收支、变动、转移、藏匿、因偷盗匪劫火涝风雪雹蝗等天灾人祸而导致的财产损失、生意经营上的赢利、家族亲友间的财产馈赠和家产继承、因赌博竞彩而获的财喜红利、合伙参股的生意获利分成、官吏所得的规例银钱等一应情况,事无巨细,皆在谍报搜集之列,并记入谍报处秘档以备不时查考核对。 至于黄泰所供职的侦缉处,在执行缉私查税等公务差遣时,往往也都需要用到谍报处搜集提供的种种谍报,比如可疑人犯秘密藏匿和转移财产的详尽谍报,再比如不法商人囤积居奇的相关谍报,等等,这些都在‘税务巡检局’各官署的监视查察之下。
虽然侦缉处地职掌,并不负责谍报的搜集。 但下设的各个稽查队,在具体办案当中,都会在各自侦缉办案的地方府县,逐渐形成一个覆盖范围相对狭小,但更为及时有效的眼线网,以弥补谍报处在线报上的缺陷不足之处,而这样的眼线网。 每支稽查队通常也都有专人统辖,譬如黄泰。 就是专司管辖和统领眼线谍报地吏目,他同时也是兰州东郊三县稽查队的副指挥。
黄泰现在地烦恼,其实与稽查队办理的一桩缉私案子有关,一切都缘于三个月前的那次秘密缉私行动。 当时的黄泰,恰好得到一个可靠线报,便兴冲冲地带着手下的亲信,出马伏击了一伙人口贩子。 截下了一批被私自贩卖入境的人口,而那其中就有几个明艳动人的异族美女,而黄泰一时见色起意,脑袋一热,仗着手上地权力,遂而便将其中几个姿色尤为出众的美女截留在手里,又好生花了些银钱讨了两处宅院,置办些家具什物。 悄悄的将几个女奴纳为外室。
在西北地面,贩卖人口为奴的生意,并不触犯官法,当然前提是主其事者能够拿到官府发放的贩奴执照,并且每年缴足税银,就象西北的赌场、青楼、当铺生意一样。 执照和税银,一样都不能少。 ‘税务巡检局’稽查队的缉私目标,自然是那些没有申领官方执照,也不缴纳税银的人口走私贩子,其中自是大有油水可捞;而缉私之时,主事地带队者稍稍截留一小部分金珠财货,搞点外快,只要他能够做到见者有份利益均沾,比较会‘做人’,又不是捞得太狠太过分。 那是连上头的大佬们也懒得理会的事情。 所谓靠山要吃山,雁过须拔毛。 天下事不外如是。
而象黄泰这样身分的芝麻绿豆小官吏,以权谋私,在外头养个把女人,收个把外室,这年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他荷包里不缺银子钱,养得起就行了。 黄泰本人已经有爵在身,二级的‘吏士’爵虽然不值得称道,但纳妾收房或者置个外室什么地,并不逾越礼制,触犯官法,就是让人知道了,也无可指谪,没人会因为这个拿他黄泰问罪。 (在礼制上,身上没有爵位或功名、官职的平民、贱民,公然纳妾其实算是犯法逾制的行径。 但实际上,古代的商贾、胥吏之流,地位虽然‘卑贱’,但在正妻之外纳妾或者另置外室的情形相当之常见,家有三妻四妾而人皆习以为常,不以为怪,诚所谓笑贫不笑娼是也。 )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黄泰搞的这个事儿还是慢慢传了出去,让家族里的九叔公知道了,也便有了此前的一番训诫责罚。
黄泰并不傻,而且他还颇想在官场仕途上步步高升,乃至平步青云,有所作为。 大丈夫即使不能金堂玉马封侯拜相,也当封妻荫子食禄千钟不是?至少要能升官发财吧?九叔公的训诫,对于野心不小地黄泰而言,不啻于当头棒喝,猛然警醒之后,他却是冷汗涔涔,后怕不已。 想想那些说书先生讲地《忠义水浒传》,那‘及时雨’宋江宋押司,有家有业,资财饶富,在山东郓城地面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就是在江湖上也称得上是响当当的一块金字招牌,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摆得平,日子过得好不安逸,好不快活。 不就是一时错了主意,堂堂宋押司就为了一个女人而毁了自己地一世人生么?黄泰可不想自己也遭遇一回怒杀阎婆惜的戏码,又或者被潘金莲之类红杏出墙的漂亮女人给谋害了性命,再或是被什么权势人物栽赃陷害,以他黄泰现在手里那点芝麻大的权力,要是面对这种情势,那将是完全束手无策听天由命的局面。 即使情势没有恶劣到那种地步,光是同僚之间出于嫉妒之心而在背后给他使些绊子、放些暗箭,黄泰心里那点平步青云的想头,怕也只能化为泡影,甚至有可能搭上自个的身家性命。 这等糟糕的后果,又怎会是黄泰心里想要的?只是,那些个女奴,黄泰既然已经私自留了下了,再要想推出门去,也不是容易的事儿,虽然都只是没有任何名份的外室,但为今之计。 是留是弃,怎么善后,可也是件令他劳心劳力而且伤神伤心地事情,非得大费周章不可,是以烦恼愁闷而无法排遣,唯有仰仗杜康来‘解忧’了。
沉溺纠缠于自己私事与野心当中的黄泰,自然不知道他已经因为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某种原因而进入了平虏侯简拔人才的视线当中。 更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平虏侯,也说了一番几乎与九叔公之言相类似的话。 虽然其中的内涵和着眼点完全迥异,但在‘女人是毒药’地认识上,却是惊人的相似,即便两者各自所说地话中都限定了前提,附带了条件,却也算得上是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的范例吧。
风雪骑驴过小桥,手里捏着酒葫芦。 一口一口的抿着自酿老酒,身后留下雪地上一串儿蹄印蜿蜒,这在旁人眼中自是好一派逍遥洒脱的气度,真真风雅之士自有风流态度。
然而,一肚皮的心思,千回百转,无计可消除的黄泰,这时候其实完全没有赏雪行吟的雅兴——向来自认为是俗人地黄泰。 虽然读过诗经、汉赋、乐府、唐诗、宋词,但他精通的是刀笔之道,纯熟的是刑名之学,本就不是什么风雅之士,这大清早辰光,朔风扑面。 霰雪带寒,骑在驴背上更没有赏雪的兴头,何况他还满腹的心思呢?
虽然心事重重,但该干事还得干事。 黄泰一早骑驴冲雪,疾疾而行,却是有衙门公事待办,否则大可不必如此急迫,毕竟西北苦寒,这大冬天,又是风又是雪的。 就是各路大小私枭也吃不消。 除非不要命了,哪敢在这种风雪天气贩私入境?往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