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曹议事一般都需要半天到一天的时间,雷瑾自然不可能一直在座旁听,毕竟还有不少军务、政务需要处理,过不多久他就起身离去。
暮色苍茫。
残阳夕照,要塞的天色渐渐变黑,坚厚的城垒巍然壮观。
庭院寂寂。
书房里,雷瑾就站在雷浩的身后,看着他照着‘票拟’在‘公牍’、‘呈文’折子上用朱笔批复,这些朱批本来应该由内记室或者军府军机上值房的书吏依着‘票拟’或者‘口授’的内容执笔照书,现在让‘世子’雷浩来完成,雷瑾只是想让他熟悉各种公牍的格式和最基本的‘朱批’样式而已。
《灌田公司章程》、《亦力垦务公司招股公启》、《乌孙行省候补知县汪如条陈屯垦事宜禀》、《署瓦剌宣慰府隆山千户王祖山畜牧禀稿》、《哈萨克行省垦牧公司集股章程启》、《黑海边疆镇抚使司垦务折子》、《咨呈工曹议创渔业公社公牍》、《农牧工商署上长史府筹办里海渔业公司详文》、《云南昆明知县房名调查云南蚕业陈云南执政府禀兼说帖》……
雷浩以近来新学的欧体小楷书写朱批,因有票拟,虽然今儿的公牍稍微多了一点,也不外乎就是签阅、署意见、另行批示几种,倒也处置极快。再则,遇见疑难,也可即时向父亲雷瑾请教,自是不难,辛苦的不过是手腕子和脑壳子罢了。
“……你看,如此人稠地少之地,人丁过剩,新式风车水轮磨坊的工本较廉,势必夺占旧式磨坊的生计。其他旧式磨坊工人恐其生计不保,难免滋生事端。失业之人闹事,亦在情理之中,所以地方官有此顾虑,拟不允新式风车水轮磨坊开业,倒不是杞人忧天。你应当这样批复,……”
雷瑾不时指点着雷浩,“…… ‘各省皆有农庄、垦务公司、农务社之设,资本不等,似于中国前途大有益也。然细察其内容,则甚为简陋,资本虽多,虚有其表,种种弊陋,墨守成规而无改良。譬如鸡豚成群,一遇瘟病,则惊惶无措,此皆由于不明学理,而自信太深所致。使其蹉跎数年,尚无赢利,遂起退悔之心’, 这折子里说的是管理疏漏,经营无方,所以亏赔折本,虽劳而无所获,可谓洞见其中成败三味。
集股兴办农场、农庄、农务社、垦务公司,所下本钱既多,获得利息须厚,否则安能维持生计,致富发家哉?且佣工驱奴,每每不尽其力于其主。若不设法改良,有所特殊于旧法,安能望其收效哉?而今日之农场,多半未能致力改良。此其颓败之由也。
另有一些农场主,大抵经营他业,而以农场为余事者。任用一普通识字之乡人管事,农场主自己稍涉新书,三五七天,或来一二次,教佣工奴隶以某书之耕种法,命其试验,自己则骑马返城。如此做派,不能全力投入,欲望其进步亦实难矣。”
“阿爹,”雷浩问道,“商学馆、农学馆都在研究各地农庄何以兴败殊途之理,就是因为许多农场主不明经营之道,管理不善吧?”
“是有这方面的考虑。自古人才难得,须及早为计,作育培养商学、农学之才,尤为当前之重。且上位者见事于未萌,未雨绸缪方为明智。若任由农庄、农务社、垦务公司自生自灭,优胜劣汰,一旦牵累太多,则有动荡之忧,恐于我西征大业不利。自当未雨绸缪,早为计划,粮食畜牧,两相兴旺,则我西征战事无忧矣。”雷瑾详为解释,为雷浩答疑解惑。
小雷浩若有所悟,看看手头的‘功课’,却是不知不觉中已经完成了额度。
雷瑾却是还有些公事处理,便让雷浩自己回去。
小雷浩这时躬身告退,不合抬头看见墙上的一幅天下形势图,却是标注着西北幕府治下疆土周边各个势力的形势变动,忍不住多看了一小会,这才出了书房自去。
路上,小雷浩不由想起南方边陲之军政事务,心中暗想:这云南镇守府、云南经略府已然职官就位,云南方面什么时候才会有大的动作呢?父亲大人定然是不会说的,看来只有多多留心,或能察觉一些迹象。
书房中,雷瑾扫了一眼墙上的形势图,微微笑着,眼中掠过一丝意味难明的神色。
第六章 考试近
河中直隶府。
这河中府的前身,当年本是帖木儿帝国的都城。
一生戎马征战杀戮无数的铁血枭雄,有着蒙古血裔的帖木儿,以倾国之力营造出来的国都‘撒马儿罕’,有着当时后世所罕见的宏大堂皇、富丽华美之格局。虽然岁月流逝,风云变幻,昔日的帖木儿帝都,如今已然多了几分沧桑古韵,但是当年帖木儿一手奠定的古都依然保留完好。
西北幕府在此修缮营建陪都的主旨,也是依着‘撒马儿罕’原有的格局,尽量在维持原貌的基础上改建新都。
虽然西北幕府当初议定河中为陪都之际,就定下了修缮为主,营造为辅的章程,但绾毂西域的一方雄城,就是以修缮宫室为主,又哪里是能够一时修缮竣工的?
这个时候的河中直隶府,城内郭外,大动土木,各处修缮营造,川流不息,人声喧腾,宛如一处大工地。事实上,陪都各处的土木工程,修缮营造都还只是起了个头而已,怎么也得个五年六年才得全部完工——话说国朝南北两京的营建,一前一后,都各自花费了二三十年之多,这河中府就是以修缮为主,花费五六年的时间完工,确实也算不得什么。
河中府,本就是八方通衢之地,又因为西征和定为西北陪都的缘故,大量的西北官吏、士兵、巡捕、佥兵、移民、商贾、工匠、民夫、僧道、仆佣、奴隶,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汇集于斯。再加上西域番胡蛮夷,百族杂凑,纷至沓来。万国车毹,千方玉帛,皆由四方汇聚于河中府,其热闹繁华之处,真不是一句两句话就可说得尽的。
入冬以来,西北陪都喧闹更盛。
西北每年都通过‘春秋官试’。或(和)‘职官正试’选拔幕府及地方的官吏。入冬之时,今岁的河中府‘秋试’已完,须待来年再行开考。因故滞留于河中府的落榜‘官试生’本来就有不少,而河中府周边各县,打算为来年‘春试’提前作准备的‘官试生’又在这时陆续涌入河中府,数量也颇为可观。两拨‘官试生’,在这河中府城中聚会结社,宴饮酬酢,旧时相知,今日新朋,种种喧闹自是可想而知。
此外,由于‘乡试’以前的‘童生试’——‘县。试’、‘府试’、‘院试’,这每一次考试对童生、生员、秀才等等之类的儒学士人都意义非凡。而在西北治下,能否逐级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也仍然是儒学生员入仕的必由之路,虽然生员身份在西北已经不如以前一般贵重,但依然是相当优越而且受人尊崇和羡慕的一种身份。不少河中府周边各县的‘科举生员’为准备翌年的儒学童生试,也在入冬前后提前抵达河中府,或投靠亲友,或赁屋寓居,或在寺院道观借读搭伙,而其中相当部分家境饶富的儒学生员,随行使唤的伴当仆佣又有不少。他们这么些主仆人儿在这个时候涌入河中府城,亲朋故旧不免有些礼尚往来,诗会酒会,亦可以想见其种种喧闹之状。
西北治下,平民‘入仕’,除外‘征辟’、‘。保举’、‘恩荫’等不为常经的途径,一般主要通过‘官试’或‘荐举+官试’的正途,以及原有的儒学科举途径。至于募兵、佥兵、奴籍士兵、囚犯苦役等以从军征战来搏取脱籍、免罪、特赦的机会,或者以此作为获得官位、爵禄的晋身之阶,这一途乃是武职行伍出身,与官试、科举又有所不同。但是无论如何,河中府各县应募投军的‘精壮骁勇’也在入冬之后大量涌入河中府城,等待军府的冬令募兵,他们这起子人亦不免生出种种喧嚣闹热。
为了个人前程,为了功名俸禄,为了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准备应试的‘官试生’、打算考取功名的儒学生员、应募投军的‘精壮骁勇’,各色人等都赶在入冬时节,从周边各县涌入河中府,以至于冬至节、腊八节乃至除夕岁首、新春元旦这样阖家欢聚的大年节庆,他们也无心顾及了。
‘官试生’黄泰与堂弟黄度,也是入冬以后来到河中。府的。
黄泰现在已经不在‘税务巡检局’任职当差(事见 。第六十五卷第六章),他先是‘幸运’的被送入吏士学校讲习,后来又因考绩优良被吏士学校破格选送间谍学院深造。如今修业期满,按惯例他必须参加‘职官正试’,考取之后才能正式列入量才选官候补差遣的吏曹诠选名单之中。
对于黄泰来说,。能够调离‘税务巡检局’侦缉处所辖的稽查队,不管是去吏士学校还是间谍学院,都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儿,不仅仅是因为前程光明的缘故——对于违规将缉私截获的女奴私下纳为外室,以至做‘贼’心虚,心里有‘鬼’,烦闷发愁的黄泰来说,能够调离稽查队不啻于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顿失重负,浑身轻松,从此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黄泰借着在间谍学院外派游学的机会,顺带将他私下纳为外室的几个美丽女人安置得远远的,离兰州足足有万里之遥,再也不虞被他的熟人或者侦缉处同僚发现。
黄泰跑到河中府参加‘职官试’只是顺便,他倒是无所谓在哪里考试,主要是他的堂弟黄度想在西域行省考取儒学‘六艺科’的功名,又有家族的长辈寄信拜托他帮忙打点,却是情面难却,不得不尽力了。
西北幕府早年间大刀阔斧的更新官制,确有暗中抑制科举,另起炉灶的一些激进举措,也曾经遇到相当大的反对和攻讦,阻力不小。当年雷瑾南巡四川,东林党中某些激进人物参与成都谋刺雷瑾事件,就与西北幕府早年间的施政,尤其是与关于科举的一干施政举措不无关系。等到后来,雷瑾采纳谋士建言,先是设置监察院,吸纳儒学生员进入幕府辖下衙署任职,又授意创立半官方的‘怀仁社’,甚至定期召集‘咨政会议’和‘议政会议’这样的议政咨询大会,虽然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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