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肥鱼,两只烤彘肩和三十斤熟牛肉,主食常常有碗口大的‘馒头’、面盆一般大的白面大锅盔,侯爷一顿就能吃下这么四五十个——你知道,侯爷家里是杭州威远公府,南方人喜欢吃白米,侯爷中午的主食,也常常有大碗的白米饭,喔哦,侯爷也吃汤面和饺子,有时是油泼面,有时是刀削面,有时是肉馅大饺子,我们的侯爷每次都能吃下五大海碗喽;他一天能喝下好几坛子酒,有时候是葡萄酒、马奶酒。有时候是元红、花雕、善酿,象什么‘葡萄烧’、‘红苕纯烧’、‘大麦烧’,还有什么汾酒、柳林、泸州、剑南烧春,都是常饮的!”其中一人的手,还一个劲地来回比画,而看守敞棚的店伙计也似是被两人的话题给吸引了,听得入神,大人物的秘辛,不想听的人真还不多。
“这是我吗?竟然没有被撑死?”雷瑾听得目瞪口呆,束音成线,低声问自己的儿子,雷浩、雷洹齐齐摇头,嘿嘿暗笑不已。
“……是的,是的,侯爷他家的厨子,呃,是我家叔叔的邻居的伯伯的表弟的小舅子的小姨子的外孙的表叔。据他说,我们的侯爷在午饭前有茶食点心,晚饭之前也要吃茶,晚上睡觉前还有夜消点心,侯爷一天至少是六餐,这还是平常,如果有宴会。吃的还要多。侯爷的晚饭,除了主食以外,据说一顿要吃掉三五十斤炙牛肉,一盆手扒肉,一只烤乳猪,两只大蒸鹅,五只白宰鸡,五条肥鱼,几十根烤羊排,二三十斤炙羊腿,一大盆排骨白菜炖烂。大盘子的糟鱼、糟鸭掌,一坛子醉蟹。还有数不清的乳酪、酱料、菜蔬、鲜果、糕饼点心。”
习武者胃口大,这是众所周知的,传说中一顿饱啖,能吃下一头牛或两口猪什么的,通常都是举世无双的好汉、异人、神仙们的做派——但要是天天都这么“能吃”,顿顿都这么‘能吃’,胡吃海塞,那都成酒囊饭袋了,谁人能有这么大肚子?
听着这一番真真假假,充满市井之徒夸张想象的言语,雷瑾有点哭笑不得,一顿饭吃了多少,吃了什么,他自己还能不清楚吗?但是话说回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市井中人这番话你要说它完全假倒也未必,但也说它真,却也与无稽之谈差不多,总归是八九分虚假中藏着一两分扭曲的真实,这人一张口就是‘我们的侯爷’如何如何,又说他亲戚的亲戚是平虏侯府中的厨子,这话有可能真也有可能假,道听途说嘛,谁知道他从哪里听来?但听他如此这般道来,倒是不是全无依据的向壁虚构,估计部分平虏侯府的奴婢家人在外炫耀吹嘘之词,也有可能辗转入他之耳,他又全凭己意裁剪编造,外人听了自也是真假难分。平虏侯府的日常吃用那是相当奢靡的,而平虏侯自幼习武,至今勤练不辍,这饭量、胃口平常也是大的惊人的,而且平虏侯对美酒佳肴也极是讲究的,这些都接近于事实,但也绝无如此夸张,也绝不是以量多为美。
摇摇头。雷瑾却是再听不下去了,赶忙吩咐‘管事’过来付钱会钞,迅速离开,也落得耳根清净。
听到了一番与己相关却令人啼笑皆非的街头传言,雷瑾等人倒是突然就觉得腹中有些饥饿,这下雪的大冷天,在街上游荡了半日,手凉脚冷,觉着饥饿倒也顺理成章,不过先前那俩闲人的一番言语,又是肉,又是酒,讲的全是吃喝事,难免勾动了人的馋虫,这也是原因之一了。
于是乎,一行人走了没多远,便寻了家食肆,入去里头,呼呼喝喝,要吃要喝,烫杯热酒,歇个脚来。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食肆前厅,堂上搁几张桌,凑数张椅。有人倚着壁角懒坐,闲拨三弦,唱着三国。叫上一壶老酒(浊酒、黄酒)、一碟焦黄豆,独踞一隅喝得天昏地暗都不理的酒客亦大有人在。
雷瑾等人却是上楼拣了一处雅间,主仆人等分三个桌子入座,小二每桌先上了一壶烫好的浊酒,店里又奉送焦香豆子、素烧鹅、陈年萝卜菜干、五香茶干丝各一碟,这是雅间的待遇了,众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谈。
下雪天,正好喝上一碗羊肉汤。羊肉性味温热,有温胃御寒之功,而且肉质细嫩易于消化,最宜寒冬进补,但羊肉膻味却也令不少厌恶腥膻之人望而却步。其实羊肉的膻味,通过巧妙烹调是可以轻松去除的,有人用冷水浸泡一个时辰以上,半个时辰换一次水;也有人使用陈皮;或者用花椒、葱、姜与羊肉炖煮;亦有人使用山楂;有人则用萝卜与羊肉同煮;更有人使用所谓的‘秘方’,不一而足,从来都是八仙过海各有各的神通,炖出一锅汤鲜味美的羊肉汤,那也是会者不难,而且吃完了羊肉,剩下的浓醇鲜汤还可以泡上一碗米饭,或者下一碗手擀面,那滋味,鲜甜无比。
小二稍停就端上了大盆的羊肉汤,黑陶盆里撒了一些香菜碎末去膻提鲜,在这个寒风凛冽的早春,喝上一碗酥而不烂,浓而不膻的新鲜羊肉汤,暖胃暖身,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一齐端上桌的还有羊糕、松肉、烧羊肉以及醉蟹,这也不是正经吃饭,喝点小酒有这些也就够了。羊糕其实就是用羊肉煮的肉皮冻,用刀切片,盛盘上桌,羊肉酥而不碎,入口酥香鲜美。松肉是用油皮包裹肉糜成条,油炸而成,有类春卷,色泽金黄,质地酥软,咸鲜干香。烧羊肉,其实是‘卤煮锅烧羊肉’,选的是鲜肥的羊前眼肉,加卤煮作料以小火焖烂,再经油炸,先煮后炸则口味外酥里嫩,咸干酥香。
羊肉温热,螃蟹寒凉,本不宜同时食用,但少吃一些,也无关大碍。小二倒是在旁提醒了一句,也不多言,便将食肆所谓的‘秘制醉蟹’端了上来,这是从旧年秋天一直养到今年的活蟹,食肆花在这上头的工夫实在大了去,以活蟹腌制而成的醉蟹也是价格不菲,一般只供城中的多金熟客,也就是雷瑾一行衣饰精细、气度不凡,看着就象有钱的主,店小二这才‘冒险’向上门的‘贵客’们推荐一二。
以本地大蟹腌制的醉蟹,色青微黄,依旧保持生时的张牙舞爪模样,酒味实则已经浸渗蟹肉,酒之醇香,蟹之鲜美,聚集一处,吃醉蟹也不知是食蟹还是吃酒了。
雷瑾从青花素瓷盘中取了一只醉蟹,打开蟹壳,立时酒香四溢,在座诸人都忍不住鼻翼抖动起来,未尝醉蟹,人倒先陶醉了。这家食肆的秘制醉蟹,蟹黄和蟹膏不像煮熟的蟹那般呈现金黄,而是黑褐色。轻轻一折蟹脚,里面挤出来的蟹肉却是透明的,泛着淡淡的亮光,好似一粒粒的细小珍珠,让人顿生食欲。
有道是‘执杯持蟹螯,足了一生事’,醉蟹除了一个‘鲜’字,细细品尝,还有点咸,又有点甜,酒早已去掉了它那淡淡的腥味。酒的馨香直冲脑髓,鲜味却是直达舌尖,一下子便渗透到五脏六腑,柔软、润滑,众多佳味聚集到了一起。
初见醉蟹生吃,往往有许多人不敢下手,然而一旦试吃,却又欲罢不能,这一家食肆的醉蟹就做的很不错,一干人大快朵颐,啧啧称赞。
一桌上两盘醉蟹,不过是个点缀,尝个新鲜,图个难得,一人尝上一两块,醉蟹已然一扫而尽,大头还在羊身上,羊糕、松肉、烧羊肉,还有羊肉汤,也尽够一干人等吃酒了。
微服出游,也没有那么多尊卑上下,一个个围桌大嚼,喝着浊酒,聊些闲谈,倒也悠闲自在。
有扈从的近卫就说到了‘代耕互助社’,西北治下,连年征战,兵役繁重,虽说各地使用奴隶劳作的数量庞大,但是劳力不足的情形还是比较普遍,这种代人耕作收取佣金的商社也就应运而生了,既无官府的推动,也无缙绅士大夫首倡,更没人反对阻挠,自然而然的出现,自然而然被许多新地主老地主接受。雷瑾的扈从近卫,多是家有田宅庄园的军功锐士,他们接触并了解‘代耕互助社’不足为奇。
也有扈从说起‘移民开拓署’,说到乡党申领‘移民纸’、‘落籍文牒’、‘佥兵文契’、‘土地垦殖认可状’的种种麻烦、碍难和无奈,说到有同乡上门跟他们说起‘移民开拓署’下面‘移民厅’的办事官吏,是如何如何的拖沓和不肯通融,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等等。
雷瑾听在耳中,偶尔问上两句,也不遽然表态,这里说得热闹间,噔噔噔,一位负责外头警戒的便服近卫,随着店小二上楼,叩门‘求见’——这是有公事需要即时禀报,扈从故而托词寻来。
“白衣军从开封撤围了。”
雷瑾闻听这个消息,饶是他如今的性情早已经磨砺到得深沉持重,遇大事愈显定力,也不禁眉梢为之一动。
雅间中其他人却是表情各异,有惊,有叹,有疑,有笑,有忧……
自打前几年,东路白衣军的大首领刘六、齐彦名率军北上,重返中原之后,白衣军声势大盛,南拒南直隶顾氏家族,北抗帝师一等宣武公乔行简,纵横江淮,天下瞩目。
从甘霖八年春天开始,白衣军纠集部众,攻打开封府,不仅西路白衣军的征讨大元帅刘惠、副元帅赵鐩以及五军都督邢老虎、小张永、管四、刘资、马虎等,各率部属,云集开封府四郊,西路白衣军的侍谋军国元帅长史陈翰所部以及独成一军的‘杨寡妇军’,也率劲悍之兵,全师来攻,激战于开封城下。
白衣军围攻开封府,前两次皆因战事不利或军中缺粮而自行退走,最近这次已经是白衣军三打开封了,不料今年这一开春,白衣军再次撤走,开封府‘竟然’又一次解围了。
雷瑾默然思忖,忽然喟叹,很是惋惜的说道:“白衣军若是一去不来则罢,若年内去而复来——开封危矣,恐将失陷!”
一语即出,举座惊疑。
“自古明君谋国争大势,开封陷落则河南不保,河南不保则中原大势不可为,中原不保则河北咽喉势必为人所断,天下倾颓,必有连绵大战。一旦汴梁不守,中原必危,中原攻守之势亦将翻转矣,那时京师只能退守黄河一线,最多还能控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