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很好,是的,很好。”
我一边麻木地回答她,一边激烈地配合她。
“那她、真的也很好吗?比我好很多、强很多是吗?”
“谁?”
“她啊。”
这个“她”字,让我颓然了下来。
她?
她!
想到她的时候,我怎么还可以和别的女人鬼混呢?哪怕这个女人是单亦欣!
米卡啊米卡,你要是听见我发誓说这是我和单亦欣的最后一次、也是我和除了你以外的女人的最后一次,你会原谅我吗?
那个晚上,任凭我和单亦欣怎么努力,我也无法重新振作起来了。
后来,我搂着单亦欣,我们没有做爱,没有说话,也没有睡着。就这样搂着躺着,想着各自的心事。
早上,我请了假送单亦欣去机场。
这时,她已经恢复了心理医生的面貌,一个成功的心理医生的样子。进检测口的时候,她跟我握了握手,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你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吗!”
她说得那么冷静,我不由得惊了一下,像个愚蠢的小学生一样问道:“为什么?”
她笑了一下,说:“因为你哥!”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这就是你的心理分析?”
她什么也没有说,自信地转身走了。
我一直以为,对一个普通的女人来说,如果把她摆在了单亦欣的位置上,她在走进海关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说:“你为了一个女人就不要我了,我恨你一辈子!”
我是希望她这么说的。我甚至是有些期待着等她把憎恨、怨恨、仇恨都说出来,让我也跟着一起来发泄一下——事实是,很多时候,我也痛恨我自己。
可是,她没有。
——女人,总是这么让人意外。
何况,这个女人是单亦欣啊!!
米卡失踪了一个月了。这个时候,我一边找她,也一边无限地放大过我的想像力。
米卡为什么失踪?
巴黎这么大,米卡总是可以有一个栖身的地方的。
是啊,巴黎这么大,谁要是真想藏起一个米卡,多么容易啊?
人为什么要藏她呢?
她会不会和黑社会有关?会不会和什么人有旧仇?她会不会是一个职业杀手?会不会是个间谍?我试图把我看过的电影的情节变成各种可能都安插在了米卡身上。但是不能,它们都不能给我一个好的解释。
我只认识我的米卡。在属于我的时候,她叫米卡。那个在我之外的世界里,她究竟是谁,是侯霓,亦或还是另外的什么,我不知道。
我把我的米卡弄丢了。
也许,她只是不愿意继续以米卡的名义来生活吧?
我等你
这样的猜想,于我来说,未免有些悲凉。但是放在米卡的身上,我觉得也许是最好的一个出路。
只要她活着,好好地活着,不论她是不是我的米卡,我都不计较。
事实上,我除了给她一个米卡的称谓,我又能给她什么更多的呢?
单亦欣走了以后,我差不多每天都会抽空到香榭丽舍的LV门前去转悠一下。不同的时间段,总想着也许有碰巧遇见米卡的可能呢?
没有。
一直没有。
我也试图找那些别的倒买LV的中国人那里打听出米卡的下落。他们也都摇头说不知道。天知道他们的缄默是不是一种行规。
单亦欣回到美国后不久,给我寄来了一张卡片。
简单的卡片上面只写了简单的三个字:
“我等你。”
——这三个字,就好像医生给感冒病患者开的药方一样简单实用。是的,她走的时候是给我开了个药方,她显然对她开的药方很有把握。
又是一个轮到我当班的夜晚。
尽管我不用在医院值班,但是我也不敢早早就睡觉。谁知道会有什么急诊就传唤我了呢?当你做了一个心外科的医生的时候,你就会感叹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心脏病人,哪怕是象法国这样的只有5千万人口的国家里。
世风日下,不过就是坏了心的人,越来越多。
我在家看着电视,其实也是在等着医院的电话。
米卡离开之后,我的生活里就只剩下电视和电话。
当我应着医院的传唤穿过医院的急诊通道走向我的办公室的时候,我看到和我垂直方向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过。那种娇瘦,还有怀抱着的一个孩子,就象是那天从我家里走出来的抱着毛毛的米卡。
我赶紧追了过去。
她走进了电梯。
我抢着在电梯门最后合上的那一瞬拨开了它。徐徐展开的门内,靠里站着的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米卡!
我望着她笑了起来。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想笑,非常非常快乐,非常非常地满意。
电梯门再次打开,米卡要走出去了。我和她一起走出电梯门,我问她:“你要去哪里?”
她的回答异常简单,两个字——“回家”。
“你怎么来医院了?”
“我的继父心脏病发作了,我妈妈送他来急诊。我妈妈是带着孩子一起坐救护车来的。现在我来把孩子接回去。”
“心脏病?”这三个字让我异常敏感,我对它的熟悉程度不亚于熟睡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说到“纪安之”。心脏病人,那不是我的病人吗?
“那他现在是在内科的急诊、还是外科?”
这边的医疗体制里,对于急诊病人,一般都是先由内科来处理,如果用内科的办法不能改善病情的话,再及时转移到外科做手术。
“我不知道,可能转到手术室了吧。也许马上要手术吧······我不清楚。”米卡说得很平静、很漠然,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的传呼机又响了起来,是疾呼。这一定是护士长皮埃尔在找我。
我拽住米卡,说:“我必须要上手术室了,也许我现在要做手术的病人就是你的继父······你等等我,等我从台上下来以后好好和你说话。”
我要让米卡知道,我不想离开她,也不能离开她。
我想知道那天她从我家离开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传呼机不停地震荡着。没有时间给我再和米卡说什么了。我一边奔向电梯,一边重复着说:“等我啊······”
手术
手术前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医护人员全部严阵以待。
麻醉医生对病人进行了全麻,正在检查麻醉后效果。
护士长皮埃尔递给我内科急诊对病人进行的各项检查结果。病人是因为心绞痛发作叫的救护车。各种数据显示,病人有严重的冠心病。对于他的症状,必须立即实施旁路手术,也
就是冠状血管搭桥。
病人的病历里的一个情况引起了我的注意——病人的血型是很特殊的O型RH阴性血。这种血型在汉族人的比例里只有万分之十二。它在高卢人后裔出现里的确切比例我不清楚,但一定也是一千个人里面也难找到几个的。
我问皮埃尔,血库里有没有这种罕见的备存血浆。
他摇摇头。
并不是所有的心脏病手术都需要在术后进行输血的,这要视病人的失血情况而定。出于安全考虑,国外更是推崇尽量减少或者避免外来输血的可能。但这并不表示这个病人就一定不需要输血。
皮埃尔告诉我,他们正在和其他血库联系,也要求了病人家属联系相关血源。病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省,有很久都没有联系了,不能确定一时能不能找到;小儿子太小了,才5岁,不可能成为万一情况下的补血来源。
我点点头。这些事情我只用知道就好了,不需要我来张罗;确切地说,这是护士长的职责。我是在对自己点头,意思是,我明白了,没错,一切信息都说明了,这个病人就是米卡的继父。
走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才想起我又犯了一个错误,我让米卡等我,但是,她会在哪里等我呢?
不敢去想更多与手术无关的事情了。
我迅速地换好手术服,戴上手套,走到手术台前。
扫视了一下躺在台上的病人。
病人看上去至少有70岁了,他体态臃肿,脸上的皱褶如同沟壑纵横。他的左眼眼眶深陷了下去,就算他是昏迷着,我也能够看出那是一个被摘取了眼球的轮廓。一个龌龊的老男人,还是独眼。
我接过助手递来的手术刀,为病人开膛······
我知道,这是米卡的继父,算起来,他也是她的亲人。为了米卡,我要做得认真一些、更认真一些。
手术进行得并不顺利,病人的血管太小,搭桥吻合并不满意,手术时间比平时要长一些。
当我终于把冠状血管的搭桥全部完成以后,我要求助手扯下心肺仪,让病人那被人为中止的心跳复苏。
病人的心脏并没有如我所期待的那样动起来。
按照惯例,我们开始给病人用药,助手把肾上腺素加到体外循环机里,然后为病人重新连接上心肺仪。
病人的心跳重新开始,不过,非常的缓慢和微弱。
等心跳趋于平缓了,我们再次尝试让病人的心脏自主复苏。
重新撤离心肺仪以后,病人的心跳象一个靠惯性来爬坡的破车一样,不可避免地一点点减速,直到最后停了下来。——这是一个苍老得已经接近完全丧失了机能的心脏,我们在竭尽全力帮它来找回一些运动的力量。
再次连上体外循环机,加大用药的剂量。
如此反复了数次。
终于看到了心跳持续而有节奏地坚持了下来。
我们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缝合工作是助手完成的。我提前走出了手术室。
皮埃尔紧跟着我走了出来,他告诉我,今天是他小儿子的一岁生日,明天晚上,他家里有一个大的生日派对,他请我们大家下了班都去。
我点点头。那种漫不经心地点头。点完头之后才发觉我给错了回应。今天晚上我不可能去参加皮埃尔的家庭派对。谁都知道,象给一岁大的孩子做的生日Party,主角是被忽略掉了的,因为他连记忆都还没有。所谓派对,一定只是大人的狂欢。我不要这种事不关己的狂欢,我有我的米卡啊。
等我想跟皮埃尔解释的时候,他已经重新回到了手术室。
站在手术室门口的病人家属是一个瘦弱矮小的亚洲女人。她穿一件已经很过时的、所谓柔姿纱的花衣裳,是那种在国内也早就淘汰了的质地和款式。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和她年纪不相称的浑浊。
徐娘半老了,隐约还可以想见她年轻时具备的某些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