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颖摇头。巧克力……谁都爱吃啊。
“怕蛀牙?”品帧又问。
她还是摇头,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弛。这个大哥哥,看起来人很好。
“妈妈说不可以吃糖?”这答案再不对,他想不出其它理由。
“我在减肥。”经过五分钟判断,思颖决定这个大哥哥是好人,于是她向他说实话。
“减肥”品帧瞪大眼睛。有没有说错?一身排骨,学人家谈减肥,她未免太早熟!
“小孩子减肥会长不高,何况你已经够瘦了。”闷着气,他说。
“我不能太胖,太胖会限制舞台发展。”这些话,妈妈常对舞蹈社的大姊姊们说,她老早就倒背如流。
不爱笑的品帧控制不住颊边肌肉,颤抖两下后,他镇静地收回笑容,把巧克力收回口袋,视线重新对准眼前这位小大人。
“你想当歌星还是明星?”
“不!我要当芭蕾舞者,总有一天我要站在舞台上,让所有人都看到我。”这件事她答应过姊姊和妈妈,不能反悔。
“你喜欢跳舞?”
品帧是个沉默男孩,不管对亲人或朋友都很少说话,但对思颖,他算是破了例。
“跳舞很辛苦,有时候脚趾头会磨破皮,痛死人!”揉揉冻僵的小脚,她不晓得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理解。”这个年龄的小孩,除了游戏不该有别的负担。“所以你不喜欢跳舞?”
品帧看她互搓双手,没多想,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替她加上。
“姊说,不管我喜不喜欢、辛不辛苦,都不能后悔。”
小颖把姊姊的话牢记心底,从小她最崇拜的人就是姊姊,姊姊说的话一定是对的,她要乖、要听话。
“你姊姊很凶?”
小颖还在发抖,于是在破例多话之后,他又破例抱起她,让小女生坐在自己的膝盖中间。
她一定很冷,她的手是冰的、她的脚是冰的,连她贴在他颊边的发髻也是冰的。
搂紧她,品帧没去思考自己行为的合理性,纯粹依自己的直觉行事。
“姊姊不凶,她很爱小颖,只不过小颖常惹姊姊不开心,以后我会改,你要相信我。”在她眼中,姊姊是神,没人可以说她的坏话。
“我相信妳。”
第三次破例,他正在安抚一个小女孩的心情。
不明白是气氛太诡谲,还是场景太特殊,品帧一而再、再而三对她破例。
“大哥哥,你知不知道孤儿院在哪里?离我们家远不远?里面的阿姨会不会打人、骂人?他们会不会不让人跳芭蕾?”
突地,思颖的话问住品帧。她将住进孤儿院?心撞两下,迅速翻出童年的记忆匣,不堪的感觉回来。孤儿院于他并不是太好回忆,品帧叹口气,心疼起思颖将走进和他相同命运。
“为什么想知道?”
“隔壁阿姨说,妈妈死了,我和姊姊会被送到孤儿院,可是我们家还有一个老外婆,我们必须常回去照顾她。”
这些事,她没敢问姊姊,姊姊斩钉截铁告诉她——我不会让你住进孤儿院,之后,便没了讨论空间。
“没别的亲人可以收养你们吗?”这一刻,品帧盼望自己成年,有足够能力帮助她们。
“姊姊说,她不会让我们一家人分开,可是隔壁阿姨说姊姊是小孩子,政府里面的大人物不会听她说话。大哥哥,你可以告诉我,孤儿院长什么样子,有坏人欺负小孩吗?”
这些天,她从邻居小朋友口里听到一些消息,好的、坏的都有,她不晓得该相信哪个。
“孤儿院里有大人专门照顾失去父母的小孩子,有的大人有爱心、有的大人缺乏耐心,不管他们对你好不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把自己照顾好,让自己朝目标前进。”希望是孤儿们最迫切需要的东西。
思颖不解地望着品帧,然后用一贯的甜美笑容回报。虽然他的话太深奥,不过她会背起来,等她再长大一些些,就能理解。
品帧从口袋里拿出钢笔,在她掌心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要记起来,以后有事情可以找我。”
“好!”
思颖读着手心里的号码,伸出右手食指,一笔一笔慢慢描。
记得哦、记得哦,她要把这个好心的大哥哥,记在心里头。
窗外雨下大了,颗颗晶莹贴在车窗上,窗外的景象模糊,累了一上午的思颖靠着品帧的胸口,他的心跳声慢慢的、稳稳的,声声催人入梦,半眯起眼,她爱困极了……
日记本是蓝色的,没有太多花样,只有一片孤海印在封面中央,角落是一个戴着草帽的小女孩,俯身在沙滩上写字。
从厚厚的书盒里抽出后,还要寻着金色小钥匙,才能偷窥笔者心事。
日期一样填上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严格来讲,现在已是凌晨两点,日期上应该改成二十七日,但二十六日是个特别日子,溱汸必须特地为今天留下记忆。
亲爱的妈妈:
你在天堂里还习惯吗?有没有看见小颖跳舞?她又进步了,是不是?你说的对,她有天分,她的天分来自你的遗传,虽然我讨厌她,甚至恨她,但我保证,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她站上国际舞台。
外婆的情况时好时坏,昨天家里来了几个社会局的人,我让小颖带外婆出门走走,我告诉他们,我和小颖有外婆照顾,生活没问题。他们半信半疑离开了,不晓得他们会不会再过来,要是他们趁我们上学时来家中,可就糟糕了。
学校的老师想安排我考跳级,我答应了,我想早一点念完国中,好进入夜间部高中就读,早点出来赚钱,供小颖出国念皇家芭蕾舞蹈学院。
虽然你留下来的钱足够我们生活,但听说出国念书需要一大笔钱,在小颖上大学前,我希望能把钱凑足。
妈,今天……那个男人来了,是舞蹈社老师为你登的讣闻把他带来的,他说他想你,多年来从无间断,他在你坟前掉泪了,他是爱你的吧!
我不明白的是,既然爱你,为什么那么多年没有消息音讯?
他给我一张名片,要我有需要的时候上门找他。我考虑很久,在想,是不是应该把小颖还给他?他那么有钱,能供得起小颖学舞。
但,一想到他的妻子,她那么坏,说不定她不准小颖跳舞,跳舞是小颖这一生最重要的使命,总有一天,她要代替你站在舞台上,接受掌声,我不让任何人有机会破坏,所以,我决定隐瞒真相,希望我这个决定没有错。
妈妈,请你别忘记在天上看护我们,我们会努力生活,终有一天,梦想成真!
阖上日记,把存了好几年的旧报纸打开,上面有妈妈的报导,食指抚过妈妈的脸颊……她哭了。
半晌,溱汸揉揉发酸眼睛,收拾好桌面,走到外婆房里替她盖好棉被,再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小颖床边,透过昏黄灯光看着熟睡中的妹妹。
她接替了妈妈的位置,成为这个家的支柱,有恐慌、有害怕,但是没有选择逃避的权利。
拂开小颖颊边散发,颊边有两道明显的泪痕,今夜她带着伤心入睡,没有床边故事、没有枕畔安抚,她躲进棉被里面,偷偷啜泣。
几次,听见她的哭声,溱汸想走到她身边,将妹妹拥进怀里安慰,但她做不到!心底隐隐的吶喊声提醒她,要不是小颖、要不是那段无聊爱情,也许妈妈到现在还活得好好。
这股恨,她埋着、不说,她有更重要的工作,她要把小颖推上舞台,让所有人记起,曾经有个叫作穆意涵的女人,是舞台上最闪亮的一颗星星。
轻轻擦掉思颖脸上泪痕,溱汸想起下午那个男人,思颖的眉毛和他很像,嘴角也有几分相似,她是妈妈和那个男人的综合体……
往昔,妈妈也是这样子,看着思颖想着他吗?
从傅易安靠近坟前,第一眼,她就认出他。
多年前,她一心期待他成为自己的父亲,那时他常带来玩具和巧克力,在妈妈还在练舞时,他把她抱在怀里飞高飞低。
溱汸对他说过无数个秘密,从班上最爱哭的小米到最帅的阿杰,她从没对他隐藏过任何心事。直到,他的妻子找来一票记者抢进舞团大门,闪闪发光的镁光灯对着妈妈猛拍照……
那年,她还不会认字,不晓得报纸上说妈妈什么,她只是隐约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负面批评。
没几天,学舞的姊姊们都不来了,妈妈只好关闭舞团,带着她和外婆搬家。
年纪渐长,从外婆口中、从被她藏起的报纸,溱汸多少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心疼妈妈的委屈、她替妈妈抱不平、她为妈妈恨起那个男人和他的家庭,却无能为力。
下午,看见傅易安的泪,她不晓得泪水里是真心或是惭愧,她恨他,非常非常恨,溱汸发誓,等有能力了,她会替妈妈讨回公道。
思颖翻身,脸再度被垂落的发丝盖住。
她在没人的夜里深叹口气,十一岁的溱汸,环境不容许她停留在十一岁。
计算机前,品帧和毅爵研究着新产品的宣传企画。
这个年龄的男孩应该在户外打球、交女朋友,而不是坐在计算机桌前,为明天下午的会议努力。
但他们不是别人,他们是輚皇企业的新一代接班人,所以他们必须比一般小孩更努力。
门打开,小女孩从门外跳进来,粉红色的睡衣下襬缀上蕾丝,手里还抱着芭比娃娃和故事书。
她是又慈,毅爵同父异母的妹妹。在毅爵小学一年级时,又慈的母亲——江善薇嫁进傅家。
虽然她处处小心翼翼,将家里照料得很好,但他始终无法真心接纳她,直到又慈出生,她的天真可爱和全心全意的依赖,慢慢地让他不再反对江善薇。
又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出生不多久,就进出过两次手术房,家人对这条小生命自然呵护备至。
“哥……人家睡不着,你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毅爵对谁都不理,唯独对这个小妹妹无法冷漠。
把她带到膝间,毅爵打开书,指着里面的字说:“这个故事很简单,你看不懂吗?”
“我看得懂,只是懒得拼音。”言下之意是——她只看得懂注音符号。
“小文盲,再不认真学字,将来会变成小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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