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的身高就使他成为众人注意的焦点,她甚至还不到他的肩膀。
他穿着深蓝色衣衫,袖子在腕处收紧,这身打扮不似文人,看他的身形,应是习武之人。他怎么会认得她呢?她是否该承认,或先探探他的口风?
她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接承认。她是个直率的人,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就是,可我不认识你。”她眨眨双眼,偏头道。
邵无择点点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但他脸上并没有流露出错愕的表情,他已经很习惯隐藏自己的感受了,所以,他只是颔首。
“我认识你兄长宋子坚,他想见你。”他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子安一听,睁大眸子,一脸惊愕:“大哥……大哥……”她突然忘形地抓着他的手臂,“他在哪?在哪?”她着急地道,猛摇着他的手。
她只知道,大哥回来了,他回来了!她有好多话要问他,为什么他不直接来找她?为何他要离开?已经五年了,她好想大哥。
五年前,在她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大哥却失去了踪影,在床边陪她的是鲁大婶。但更令她震惊的是,阿爹被衙门斩决了,这个噩耗使她又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差点就撑不过去,若不是她想再见到大哥,或许她早已归阴,命丧九泉。
这五年来,她倚靠鲁大婶和左右街坊的帮助,虽粗茶淡饭,但也还过得去,生活情况也是在一年前来了保安堂,有了固定的收入后,才获得改善。
在这战争频繁的时代,子安一度担心大哥已不在人世。但只要这念头涌上心头,她便立即撇开这个想法,她相信大哥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邵无择瞧见她着急又激动的神情和握着他手臂的双手,轻蹙眉头道:“你冷静点,子坚在将军府。”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并讶异于自己的举动。
子安这才惊觉她还抓着他的左手,她立刻放开:“对不起,我忘形了。大哥在将军府?”她疑惑地看着他,“为何他不直接来找我?”
“他受伤躺在床上——”
“受伤?”她打断他的话,双目圆睁,脸上满是惊愕,“为什么?很严重吗?要不要紧?他……”
“你镇静些。”邵无择低吼一声。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他可不想她失去控制。
他的吼声吓了她一跳,她连忙往嘴,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又抓住他的手,她赶紧放开。
“大哥——”
“我带你去见子坚。”他说着,就往黑马走去。
子安连忙跟在他身后。
邵无择翻身上马,然后伸出左手,准备拉她上马。
子安犹豫了一下。她怎么可以和一名刚认识的男子共骑一匹马,男女授受不亲啊!可是大哥……她深吸口气,坚定地伸出手放在他的手心中,她必须把礼教放在一旁,能见到大哥才是最重要的。
他一使劲,她已被拉上马,侧坐在他前面。她惊呼一声,有些害怕,她从来没骑过马,没想到在马上会离地这么高。
他一扯缰绳,黑马飞奔似的往前而去。子安没有心理准备,整个人撞向邵天择的胸膛。
“对不起,我没骑过马。”她慌张地坐直身子,为了掩饰尴尬,她又道,“请问大名?”
“邵无择。”他顿了一下,冷冷地道,“‘无’所选‘择’。”
好奇怪的名字!她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邵无择将军?”若她没记错,解救洪都之围的三大将军,除了常遇春、徐达外,另一位应该就是邵无择,在保安堂中她常听人谈起。
“嗯。”他简短地应了一声。
“大哥受了什么伤?”她担忧地问,可是一方面又很高兴终于要和兄长见面了。他们已经五年没见,现在她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喜抑或忧。
“他的右胸为弓箭所伤,伤及肺腑,情况不乐观。”他认为说谎没有任何帮助,所以照实说明宋子坚的情况,“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不!”她大喊,气愤地对他嚷道,“我不会允许的。”
他扬眉道:“我想,你无法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当然可以,因为我是个大夫。”
当她像只骄傲的孔雀说出这些话后,立刻又觉得后悔,她怎么可以自得意满呢?
“为何大哥会受伤?”她换个话题。
“进洪都城时,他护卫主公,替主公挡了一箭。”
原来这几年大哥从军打仗去了,她不应该觉得意外,毕竟大哥痛恨元人,从军正好符合他的作风。
奔驰过大街时,她正襟危坐,丝毫不敢乱动,眼睛定定地直视前方,因为街上的人也正注视着他们。想必他们又有话题可聊了,她回来之后,可能将面临一波又一波的谣言和邻居好奇的探问。
“你最好放轻松,感受马的律动,否则,待会儿可能会全身酸疼。”邵无择低语道,不懂她为何直挺挺地像个木偶,就算她想远离他,也该在她知道他的出身后,而不是现在。
“我知道了,谢谢大人。”她何必在乎人们怎么想,更何况,她又没做错事,所以,她听从他的话,放松了身子,感受马的节奏。
一刻钟后,他们已抵达将军府。邵无择抱她下马,她尴尬得满脸通红,急忙往前走去,无奈脚下一软,他立刻扶住她,而她攀着他的手臂,满脸通红地向他道谢。
“对不起,我不习惯坐在马上,所以双脚有些不听使唤。”她困窘地解释。
他看出她的尴尬,遂转移话题:“子坚在后头营房休息。”
一提到宋子坚,她就显出焦急的神态,他拍拍她的肩安抚她,随即领她进入将军府。
她小跑步地跟着他,绕过曲折的廊道,就像她现在的心情般曲曲折折。如果大哥有个三长两短,那在世上她就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
不,不会的,她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一定有法子医好大哥的,就算试尽所有的方法,她也要救他。
邵无择在一扇门前站定,看了她一眼。她点点头,不自觉地握紧双拳。他推门入内,她紧跟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好几名将军,她匆促地点头行礼,然后直接冲向床铺。
她的眼泪瞬时落下,真的是大哥!
虽然他们已有五年没见,但只要他们是亲人,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她仍然认得出来。
大哥的模样没变多少,一样的俊朗秀逸,只是更见成熟,身子也较挺拔结实。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她脑海,大哥以前常背着她到处玩耍,陪她解闷,教她识字……一切的记忆像是打开了闸门,源源不断地流泻。
她抹去眼泪,逼自己振作,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她一定要救活大哥!她看见那支丑陋的箭嵌入他的右胸,鲜血仍不断渗出,惨白的脸不断冒出汗珠,他现在必定处于高烧昏迷的状态。
看了那支丑陋的箭一眼,子安可以理解为何军医迟迟不动手取箭,因为要在医术和运气两相配合之下才有可能救活大哥。但如今大哥身体又孱弱,使得这一切难上加难,即使拔出箭,大哥是否能撑得过随之而来的大量失血,这是谁都没有把握的。
子安看着在生死关头徘徊的大哥,心中好生难过。大哥,你一定要活下去!子安在心里不断地呐喊着。
“他时睡时醒,已经昏迷了两天。”邵无择道。
子安这才注意到他一直站在她身旁,他担忧的语气使她相信他和大哥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现在是否该叫醒宋兄弟?”常遇春道。
他们现在才真的相信宋子坚有个妹妹,没想到宋子坚口风这么紧,直到生死之际才透露他还有个妹子而且还生得如花似玉、清新脱俗。刚才她穿着一身白衣进门时,活像是不沾尘的仙子。
“不用了。”子安摇头,“大哥处于昏迷状态中,他得靠自己醒来。否则,即使摇醒他,他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的话让将领们大为讶异,她不顾他们的反应,继续道:“我会医好大哥的。”
众将领有的高耸眉头,一脸不可置信;有些甚至摇头低叹,可能认为她疯了,连军医都无绝对把握,她却说得像吃饭一样容易。
邵无择定定地看着她:“你当真?”
她点点头。
“可有把握?”他又问。
她仰起坚决的小脸道:“我会做到的。”
邵无择转向朱元璋:“主公,宋姑娘是位大夫,既然军医无十足把握,那就让宋姑娘试试吧!若是子坚醒着,想必他也会答应的。”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有人认为此法太冒险,人的生命岂可“试”,更何况还是位“女”大夫;有些将领则认为邵无择所言甚是,但他们的态度也不乐观。
听见这些争论,让子安的信心有些动摇,不管赞成与否,他们似乎都认定大哥会死在她手上。或许她该让军医来治,或许她太过自满了,或许……
朱元璋抬手示意将领们肃静,沉缓地道:“就让她试吧!这是我欠子坚的,或许她真能……”他叹口气不再说。
“可是主公……”一名将领出声道。
朱元璋举手示意讨论到此为止,他对子安道:“你需要什么药材,可吩咐士兵去取。”他又叹了口气,而后领着众将军们走出房门。
※※※
邵无择正要走出去时,子安扯住他的袖口。
他转身见她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怎么?”他柔声道。
“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拉住他,一定是因为在这儿她只认识他一个人,而人在陌生的环境总会害怕,“我需要人帮忙。”她告诉自己,这个理由很正当。
“要我帮你找个军医?”他问。
“不,我只要你。”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他讶异的表情让她无地自容,“不,我是说……我是说……在这儿我只认识你,你……我……”她不知该怎么说。
他叹口气,看她紧绞的双手,不由得道:“我留下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替她打圆场,虽然不知道为何她需要他留在此地,但她毕竟是宋子坚的亲人,他有责任照顾她。
她放心地吁口气:“谢谢你,大人。”她顿时觉得安心许多。
子安端起水杯,走到床旁:“大人,麻烦你扶起大哥,我得喂他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