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璟神色沉稳,肃然道:“燕王以‘靖难’之名行谋反之实,天下被蒙蔽之人不在少数,前些时候,湖广一带还有数名官员联名上书,请求皇上不要再迫害燕王!”
练子宁哈哈大笑道:“皇上迫害燕王?天道明君迫害谋逆乱臣?实在是颠倒黑白,谋反就是谋反,他欺骗不了天下所有的人!”
李景隆道:“燕王此次虽然惨败,燕军羽翼犹在,他以一隅之兵抗击天下兵马,时间拖得越长,对他越不利,只怕他会拼尽全力反噬,兵行险着,放弃山东由江淮顺江而下,金陵就危险了。”
刘璟道:“即使燕王能越过江淮,金陵还有一道天险,大哥难道忘了,‘长江可当十万兵’?”
练子宁举杯道:“大哥不必担忧,朝廷有大哥这样的将才,何愁燕王之患不除?古往今来,藩王造反不知凡几,有几个图谋成功的?”
徐辉祖点头道:“我们继续喝酒,不说这些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刚得了几对上好的鹞鹰,让他们拿来给大哥欣赏欣赏!”
我对观斗鹞鹰毫无兴趣,起身对李景隆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他放开我的手,温柔说道:“别走远了。”
我走出暖阁外,站立在廊下,金陵的气候不象北方严寒,并不觉得特别冷。
忽然听见一个女子声音道:“你是谁?”
我循声望去,长廊尽头正是徐妙锦婷婷的身影,她肩披着黑色的羽缎披风,眸光向我投射而来。
我轻轻行礼道:“你是三小姐吧?我叫元妍,是曹国公的朋友,今天和他一起来府上赴宴。”
徐妙锦几步冲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说道:“我听说过你,真的很像!听大哥说,你和李景隆快要成亲了?”
我说道:“可能会吧。”
她脸上流露出一丝凄凉的笑意,美眸中光彩流动,说道:“你比她、比我都幸运,只要不纠缠上那个无情的人,就一定会幸福。”
我看着她悠远而飘忽的身影,明白她话中所指的“那个人”,是燕王无疑。
但是,她似乎完全改变了对燕王的态度,不再是当初那个情窦初开、对燕王全心信任和依恋的纯真少女锦儿。
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八年,她是在燕王的冷漠、莫愁湖畔的孤寂中渡过的。
对这个男人,我不再抱任何幻想,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人提起。
返回金陵几天后,宫中传来旨意,命李景隆进宫觐见皇帝,传旨的小内侍说道:“皇上还有口谕,太后诏见元妍姑娘,请曹国公带元妍姑娘一起进宫。”
李景隆似乎不太愿意我进宫,仍道:“臣遵旨。”
我和李景隆一起进了皇宫,两名小内侍在前引路,离奉先殿不远,隐约见到一名宫妆丽人携带着几名侍女,面带戚容走出殿外,似是用锦帕拭泪,一名侍女扶着她,说道:“娘娘请慢些走,身子要紧。”
叶逐月依然美丽袅娜,柳眉间却洋溢着轻愁,她无意发现了我们,立刻停下了脚步,定定看向我。
那些小内侍忙道:“奴才参见贵妃娘娘!”
李景隆欠身行礼,说道:“臣参见贵妃娘娘。”
叶逐月将眸光从我身上收回,语气轻柔中带着三分不满,说道:“曹国公东昌捷报传遍金陵,皇上龙颜大悦,一定多有赏赐。我家兄长承蒙你关心照顾,本宫还未谢过你呢!”
她刚才从奉先殿见驾出来,或许正为叶临风被俘一事去求朱允炆,一定没有如愿,才会迁怒李景隆。
李景隆态度谦恭,解释道:“臣不过是奉皇上旨意行事,怎敢当娘娘的谢?盛庸数日后就带国舅回京了,娘娘可以与国舅团聚。”
叶逐月冷笑道:“国舅?是阶下囚吧?”她说完这句话,眼圈更红,不再多言,带着丫鬟离去。
一名小内侍出殿相迎,说道:“皇上有旨,宣曹国公觐见,让奴才带元妍姑娘去后宫。”
李景隆对我说道:“你去吧,我稍后就去接你。”
我点点头,跟随那小内侍穿过御花园,走过那些熟悉的皇宫路径,一直走到吕妃的寝宫前,一阵幽香扑鼻而来。
宫苑旁边有一大片梅林,枝枝红梅迎风斗艳,深浅不一的红色花萼上娇柔动人,淡黄色的腊梅如蜡冻般透明莹润,香飘数丈之外,重瓣的桃粉色、白色梅花层层叠叠、婉约雅致。
走进殿中,吕妃端坐在铺设着厚厚羊毛毡毯的宽榻上,江绮怀坐在一旁,那内侍事先嘱咐过,我行礼道:“元妍参见太后、太妃。”
吕妃轻轻说道:“起来吧,听说你随李景隆去北方军营了?朝鲜女子果然与我们不同。”
江绮怀看着我道:“她的面貌和永嘉郡主竟然一模一样,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吕妃点头微笑,问了一些关于朝鲜国中习俗、服装、饮食之类的问题,我敷衍搪塞了几句,她们并不觉得有破绽。
没过多久,侍女传报道:“皇上驾到!”
我站起身跪地迎接,朱允炆身着明黄龙袍,头戴金冠,缓步走进殿内,虽然神情略带忧郁,精神却比我想象中好,李景隆跟随在他身旁。
朱允炆走近我,伸手扶起我道:“不必多礼。”
我见他如此亲密,吓了一跳,站起身退后一步,说道:“谢皇上。”
朱允炆微微一笑,对李景隆道:“朕昔日曾经说过,只要你大败逆臣,朕会亲自为你和元妍主婚。朕再加封她为庆熙郡主,将她嫁给你。其他的事情,你就不必再奏了,朕不会答应。”
李景隆带着掩饰不住的开心神色,说道:“臣多谢皇上恩典,一定不辜负皇恩,真心以待庆熙郡主!”
我怔怔看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他们所说“庆熙郡主”是谁,朱允炆正视我说道:“皇妹,不知道这封号你可满意?还不见过母后吗?”
李景隆见我茫然怔住,小声提醒道:“快谢谢皇上啊。”
庆熙郡主?
史载庆熙郡主是朱允炆的堂妹,怎么会是我?
朱元璋封唐蕊为“永嘉郡主”,朱允炆封元妍为“庆熙郡主”,两位郡主,两重身份,却都是朱允炆的“皇妹”。
我茫然说道:“谢皇上恩典。”
吕妃笑道:“很好,皇上多了一个妹妹,本宫就多准备一份嫁妆了!”
我无奈说道:“谢谢母后。”
朱允炆对李景隆说道:“母后会替皇妹择良辰吉日下嫁,出嫁之前她不宜住在曹国公府,就留在宫中陪母后吧。”
他的话在情理之中,李景隆并无异议,向我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说道:“臣会在家精心筹备,迎娶郡主。”
我在吕妃寝宫偏殿中暂时住下,吕妃命钦天监拣择吉日,那些钦天监测算了一番,郑重其事回奏,说宜迟不宜早,要到四月中旬才有上上大吉、适合亲迎的婚期。
李景隆得知消息,虽然略有失望,还是认真在曹国公府中置办婚礼,偶尔会进宫来看望我。
天气渐渐寒冷,雪花飘落。
清晨梳妆,我换上一身稍厚的雪白貂绒套,将头发在双侧挽起两个小髻,饰上两串红玉珠,走到正殿中,等候吕妃一起用早膳。
几名侍女正在放置一个大景泰蓝花瓶,里面插着数枝淡黄色的腊梅,一名侍女笑意盈盈道:“郡主,今年的梅花特别香呢!”
我走近前观赏,说道:“梅花香自苦寒来,腊月的天气最适合它了。”
我循着幽香走到宫苑外的梅花林中,凝视枝头,举手折下一小枝红梅,引动枝桠摇颤,细细的积雪如轻粉坠落在我脸上,一颗小冰珠恰好落在我眉间,我正要将它拂下来,身后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响。
我回过头,看见朱允炆身着朝服,肩披明黄色貂裘,踏雪而来,他似乎刚刚散下早朝,前来向吕妃请安。
我躬身拜道:“臣妹恭迎皇上。”
他一直走到我面前,看着我手中红梅,开心微笑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眉心有一个红点,昔日宋朝寿阳公主作梅花妆,如今大明朝庆熙郡主也有典故了。”
相传南朝宋武帝最宠爱的女儿寿阳公主冬日卧于含章殿檐下,一朵梅花飘落她的前额,留下五瓣淡淡的痕迹,拂之不去,侍女们惊奇公主动人梅花印记,纷纷效仿,以梅花印在眉头,“梅花妆”便由此而来。
我见他提起“梅花妆”,说道:“可惜没有了。”
他靠近我,伸手替我掸去发间雪粒,轻轻说道:“你能唤我一声‘允炆哥哥’吗?
我见他神情真挚,不忍心让他失望,低头道:“允炆哥哥。”
他握住我的手,说道:“我们永远都只有兄妹的缘份……你喜欢李景隆,不愿意他出去征战,我命他掌管国学,你可以放心了。现在天寒地冻,等到春光明媚之时,我再将你嫁出宫去。”
我心中明白,朱允炆厚待我,要我叫他“允炆哥哥”,都是因为唐蕊,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告诉他真相,但是想到自己当年“蕊妃”的身份,终究还是忍住,说道:“谢谢皇上。如果李景隆不出征,会影响朝中大事吗?”
他缓缓说道:“朝中忠臣良将不少,缺了他一个并不要紧,况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年皇爷爷临终之时,告诫过我提防今日之事,皇爷爷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我!”
如果历史结局没有变化,明年六月燕王就会进入南京称帝,我会让李景隆尽快带我离开这里,朱允炆的生死是一个千古悬案,但是野史传说朱元璋给他留下了一口大木箱,里面是一套僧人常用的袈裟、木鱼、钵盂等,他从宫中后门逃逸,出家为僧,四海漂泊。
野史毕竟是野史,真相究竟如何?
但是,我决不能看着他自焚或者被燕王杀掉。
我心中一阵惆怅,说道:“母后该醒了,我们回去吧。”
他点了点头,拉着我的手,从梅林深处走出来。
正月初一,朱允炆率领群臣祭祀天地宗庙,在奉先殿接受文武百官朝贺,宫城内外仪仗林立,旌旗漫天,爆竹鼓乐声齐鸣,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盛世景象。
后宫中礼仪规矩纷繁复杂,朱允炆大宴群臣,后宫同样设宴,除了吕妃、江绮怀、郭惠妃、葛丽妃等老辈少辈太后太妃外,还有朱允炆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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