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达被关押以后;开始静下心来考虑自己的问题了。他想:戎马生涯四十年,难道一点错误没有?被关押之前,整日忙忙碌碌,我许光达又不是神仙,工作中肯定会有失误的,过去没时间坐下来反省,现在好了,没有干扰了,可以安下心来写检查了。许光达怀着一颗真诚的心,对自己的历史进行了一番清理,查找自己的缺点和错误。
许光达是不明不白地被关押起来的,而后又于3 月31日,在被关押两个多月后,不明不白地被释放了。
回到家,邹靖华很关心许光达的身体。而许光达则继续沉浸在对自己历史的清理之中。他让邹靖华、许延滨、曾正魁和沈燕帮忙,把家被抄后剩下的报刊、杂志上发表的他写的文章以及他过去的讲话稿、日记都找出来,对着党的方针政策,对照毛主席的指示,查找错误。
他对许延滨、曾正魁和沈燕说:“你们都参加过红卫兵,都写过批判稿,现在就要求你们用红卫兵的挑剔眼光,从我的这些材料中找出缺点错误,要‘鸡蛋里挑骨头’,找出哪些是不符合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我要做触及灵魂的检查。”
邹靖华、许延滨、曾正魁和沈燕按许光达的要求,用大白纸画成表格,一边是许光达讲的,另一边是毛主席讲的,中间是批注,指出许光达错在哪里。许光达花了很多的时间,一共写了十几万字的检查材料。许光达打算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会议上,把这份检查公布出来,认真地解剖自己。
许光达想,既然是一场运动,难免有些人受到触及、受到误会,甚至蒙受不白之冤,这都是可以理解的。运动嘛,总有一天会结束,问题总有一天会搞清楚。
装甲兵的造反派们对曾正魁一直是耿耿于怀,许光达获释之后,她几乎是天天来看望,帮助许光达查资料,写检查。这使造反派们坐卧不安,担心这个“黑联络员”到处联络。造反派们为了控制曾正魁的行动,勒令她交出装甲兵大院的“出入证”,理由是:你不是装甲兵的人,不准出入装甲兵大院。
这种情况,许光达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对曾正魁说:“你回家去吧,我这里不用担心。”
“不,爸爸,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你。”曾正魁的态度很坚决。
“要不,你同延滨结婚吧。”许光达征求曾正魁的意见,想这样来解决问题。
本来,曾正魁和许延滨想把婚期再拖一拖,至少要等到许光达的问题搞清楚,到那时,选择一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可是,现在造反派要撵曾正魁出去,曾正魁和许延滨商量,同意结婚。
曾正魁到学校去开证明,学生科管这事的人却不给开,要曾正魁经所在班级的红卫兵讨论后,拿出一个意见来,然后再说。
“我结婚,是我自己的事,凭什么让他们讨论?”生气之后,还得想法开证明。校办公室王主任,老工人出身,与人为善,当曾正魁提出要开结婚证时,王主任笑眯眯地说:“这很简单嘛!到学生科就可以开嘛!”
曾正魁把开不出证明的原委说了一遍,王主任也感到生气:“太欺负人了,结婚还用别人讨论?我给你开。”王主任在证明上写好了有关情况,正要盖章,却又停了下来,关切地说:“小曾,结婚可是人生大事,可要考虑好噢……”
曾正魁很明白这话外之音,那就是说同许光达这个有问题的人的儿子结婚,非同小可,搞不好,就会因为加入“黑帮分子”的家庭,毁了自己的前途。
曾正魁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非常坚决地说:“王主任,谢谢你的关心,这事我已考虑好了,请你给我盖章吧!”
许延滨在哈军工红卫兵驻京办开来了介绍信。
没有举行结婚仪式,也没有通知任何亲友,曾正魁连爸爸妈妈也没有通知。她是一个刚强的姑娘,信守自己的诺言,在“二月兵变”的问题没搞清楚以前,她真就没有回解放军总医院,她怕连累父母,也怕给许光达带来新的麻烦。
天下的父母都是疼孩子的。有一天,曾诚富给曾正魁打来电话,约女儿出来见一面。父女俩相约坐上了公共汽车,到郊外的卢沟桥下见了面。
“爸爸!”曾正魁呼唤着,扑到父亲的怀里,呜呜哭起来。多少思念,一齐随泪水奔流。
“正魁……”曾诚富抚摸着女儿的头,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最难过的是邹靖华和许光达,儿子和儿媳的婚事办得这样简单,他俩很内疚。如果不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就这么一个儿子,婚事一定是热热闹闹。现在……许光达想到的更多,当年他自己结婚时因白色恐怖,婚礼就够简单了,没有想到,几十年之后,儿子的婚事也因自己受连累。
曾正魁成了许家正式成员,造反派再也没有理由收回她的“出入证”了。
共同的信仰把他们的命运连在一起了,四口之家团结得很紧密……
许光达的检查材料已经写完了。这时,他的心情也格外的轻松,把自己的缺点、错误系统地整理出来,如同卸去了身上的重负。现在他等待机会,让自己的灵魂“亮相”,一个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的战士,还有什么需要隐瞒呢?把自己的生命都交给了党的事业、人民的事业。还有什么值得去隐瞒呢?
1967年8 月14日。天高气爽,北京的夏天并不那么热,微微的南风,吹着树叶,嗖嗖地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许光达很久也没有这样轻松了,他随着《英雄交响曲》的乐曲,轻声地哼唱着,邹靖华在院里给花儿剪枝、浇水、收拾庭院。
许光达高兴的情绪影响着邹靖华,“文革”以来,难得见到许光达有这么好的心情。许光达被拘押的日子,多少个夜晚,邹靖华彻夜难眠;许光达被释放后,他自我检查,邹靖华也整日忙碌不停。今天,见丈夫这般高兴,邹靖华也感到格外轻松。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光达面露喜色,他估计是造反派来找他作检查。因为,在那个动荡的年月,人们都变得谨小慎微,走路时也脚步轻轻,怕触犯“红色的恐怖”。唯有造反派才“理直气壮”,走路也是肆无忌惮,无敌于天下。
是造反派来了,许光达的判断是对的。可他,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建设时期我军装甲兵的功臣,这时也显出了他虔诚的“幼稚”。造反派不是请他去作检查的,而是来逮捕他的。
几个彪形大汉冲进许光达的家,不由分说撕去他的领章帽徽,把他逮捕了。
邹靖华拦阻,大声地斥责:“你们要干什么?他是中央委员、大将,要逮捕他必须有中央和军委的命令,至少要有军事检察院的逮捕证,你们随便抓人,是非法的。”
许延滨和曾正魁闻声从屋里跑出来,向造反派抗议。这都无济于事。
许光达现在很清醒了,造反派突如其来、无理无法的行为打碎了他的愿望,他感到自己的不幸已开始了。
许光达平静地对邹靖华说:“现在看来,很明显,他们不是要我检查,而是要我的命,你要准备再过十年那样的生活。”他转过身对儿子和儿媳说:“好好学习,努力工作,跟着毛主席干革命,爸爸的一生交给了党,你们也应该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党。”说到这里,许光达已作好了准备,准备去迎接一场新的考验。
许光达被带走了,背影消失在家人视线中。邹靖华无力地倚在门框上,眼泪籁籁往下无声地淌着,耳边还在回响着许光达临走前的叮咛。一想到那个十年,邹靖华不寒而栗,心有余悸。那是怎样的日子?难道还要去过那样的十年?邹靖华悲痛的心情,使她无法再恕下去,她也不敢再往下想。
站在身旁的许延滨和曾正魁强忍着泪,安慰妈妈,把妈妈扶进了屋。
装甲兵招待所。
装甲兵招待所是许光达主持建筑的。当时,修建的主要目的是用来接待佳客贵宾,没想到“作茧自缚”,成了囚禁自己的地方。
夜晚,装甲兵司令部大院在喧嚣之后,尤其静谧。许光达坐在椅子上,一天的折腾之后,稍稍安静了一点。但是,他的思绪并没停止:这次关押和上次不一样了。这次,已被撕去领章、帽徽,名副其实地成了阶下囚。批斗主要是武斗,两个大汉,对许光达施以拳打脚踢,挥鞭舞棒,打得周身是伤,几次休克,在拳脚的同时,伴以高声的辱骂:“你许光达是大将又有什么了不起?今天就让你知道革命小将的厉害!”
许光达已不存有什么希望了,他头上顶着两顶帽子:一顶是“二月兵变”
的总参谋长,一顶是“三反分子”。此刻,他最担心的是夫人邹靖华。她能承受这种打击吗?解放前的十年,我牵连她受了那么多的罪,这次,又要连累她吃苦……想着,想着,许光达这个硬汉子的眼角湿润了。
是的,邹靖华再次受牵连,被关进有色金属设计院的“牛棚”,勒令她与许光达划清界线,揭露他的罪行。
1968年2 月15日,一个新的日子。
曾正魁生下了一个女孩,婴儿的诞生,呱呱的哭声,给这个冷落的家庭带来了一些生气,增添了一份新的希望。曾正魁和邹靖华很想把这一消息告诉许光达。可实际上这也是不可能的。最后,只好拍了一张照片,让炊事员张进保利用送饭的机会带给许光达。望着孙女的照片,许光达的脸上露出了久日不见的笑容。又一代人了,如果现在能亲亲孙女该多好啊!
突然,一只手猛伸进来,抢去照片,扔在脚下:“狗崽子的照片,长大了也不是好东西,也是个反党分子!”
“你给我捡起来!”许光达怒吼着,严厉地瞪着看守。
看守是第一次看见这位赫赫的大将军发怒。将军的威仪震惊了他,一种无形的威力逼迫着看守,他乖乖地捡起照片。
张进保因传递照片受到批斗,从此,不准他送饭了。而且,也不准家人送饭,改由士兵打饭。家人与许光达的联系被割断了。
2 月20日,晚上十点多,一群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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