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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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 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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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朝说:“洪竞不甘心,一心要报父仇,当然不会放过劳堪,就是把他削职为民了,也要拿下劳堪问罪。”

万历说:“这事情屡有旨处分了。曾否冤抑不明,著法司从公勘明了来说。”

万历不喜欢再听这种是是非非的案件,他想,张居正当年是怎么处置这些案子的?他是不是由着自己的心思,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这才有今天之后果?又想,张居正这么做是不行的,而他是皇上,他要这么处置,谁敢说什么?

言官们聚在一起,对万历处理劳堪事极不满意。

孙玮说:“这么一做,岂不是法也不明,律也不行吗?劳堪杀人,只是罢官;宗载害人,只是充军。不处以极刑,这怎么能行?”陈三谟说:“依我看,这件事背后的谋主就是张居正,没有他撑腰,劳堪怎么敢杀人?王宗载怎么敢迫害刘台?要揪出张居正来,才能正视听。”

言官深以为然。孙玮说:“我再上一疏,要求处置劳堪,不然不足以平民愤。皇上必得允准这疏才行。”

左副都御史丘橓说:“你上了疏,皇上不理,这疏该我上了,我去上疏,份量自然比你的重一些,再说,这是大是非,不能由你一人独担。”

陈三谟说:“如果提出此事,皇上再不理,我们只能弹劾张居正,再拿下他,方才是大事。”

云南道御史羊可立说:“此事我当先奏,一旦我奏,不得皇上允请,你们再奏好了。”陈三谟说:“好啊,你上疏,如果皇上不准,我再上疏,一直弹劾张居正,这才是根子。只是辽王被废事,与张居正拉扯不上,如果此事是张居正弄的就好了,一疏上去,必是有成。”

羊可立说:“这有什么?我就说,‘已故大学士张居正隐占辽府第田土,乞严行查勘。’这不就把张居正与辽王被废扯到了一起吗?”

陈三谟击案而叹,说:“好计,好计,只要这一疏,张居正就完蛋了,一旦他完了,言官的地位也就确立了。真是好计!”

万历心里有事,想找一个人商量,想来想去,没有谁可以和他商量事儿的。张宏太软,一旦与他说事儿,张宏只能说是是是;张鲸又太弱,他不懂的事儿太多;张四维自然也不行,他一心想着以商兴帮,说什么都会被他绕进去。最后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申时行。他忽地想到了张居正夺情回朝时说过,申时行是可以倚仗的人,只有申时行,才能替代张居正的内阁首辅地位,他可以与申时行好好说一说。

怎么才能找到申时行呢?不能不召见首辅,只见次辅吧?

万历想出去,想出宫去看看。自从跟着冯保跑了几次内市之后,他知道跑出去的好处了,他想自己的脸面上又没贴着皇帝的帖子,谁也不认得,就是出去了,看看京城的人情风景,也是值得的。但慈圣皇太后不允许他出宫,这会儿他已是二十岁了,完全可以做主,他要去看看申时行的府第,看看他在家里做什么。从前听得东厂的人说,张居正得了三十个女乐,每一个女乐都是他的女人,他得晚年贪淫之乐,便乐不思蜀,不思进取了。但万历不这么看,他只是想着张居正是过气儿了,人也老了,支撑不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了。张居正倒下了,病死了,大明朝从此再无张居正。

万历带着张鲸与几个锦衣卫的人,一直走出东华门。

申时行住东华门外的厂子胡同,万历乘着轿,轿由四个锦衣卫汉子抬着,一直向东华门外走,一路走一路看,看看路旁的人们做事。正值黄昏之时,有摆摊子的,有人买有人卖,也算热闹。轿子抬到了东华门外,看看到了申时行的府前,万历命刘守有过来,轻声对他说:“你去敲门,只说你要见申时行。”

刘守有会意,便去敲门,对门房说:“我是锦衣卫使,要见申相,请禀报一声。”

门房根本不听他是谁,只说:“你是朝廷的命官,是不是?”

刘守有说是,心想,他未必笨到了连锦衣卫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吧?他笑着说:“锦衣卫是宫里的侍卫,我是侍卫的头儿,我要见申相,你去报一声,好吧?”

门房说:“申大人说了,凡是朝廷里的事儿,来人一律不见,有事去西庐,有张首辅在,凡事要由首辅决定。”

刘守有说:“我是宫里来的,有事要见申大人,奉皇上的谕旨,见申大人有要事。”

门房说:“你说有什么要事?得有谕旨,你没有谕旨,我不给你通报。”

刘守有回来,对万历说:“圣上,他不让进门呀?”

万历听到了有些恼怒,他摸出一块东西,说:“拿这玉给门房,告诉他拿给申时行看。”

门房咕哝着,有什么事儿,要见申大人,还要拿一块玉给大人看,玉有什么?我们家老爷从来不弄玉,也是辅臣,你弄玉你有本事,你是多大的官儿?

门房拿玉去给申时行看,申时行正在看书,听得门房唠叨,说是来了一个官儿,不下轿,只派一个锦衣卫官儿来,对他说,要见申大人,他不让见,不走,还拿出一块玉。玉有什么了不起?我告诉他,申大人也有玉带,只是他官儿大,不在乎。你有玉怎么了?未必申大人就待见你。

申时行说,别罗嗦了,拿来玉给我看。

门房拿来玉,申时行一见大惊,喝道:“蠢才,这是皇上的玉,快拿衣服,大开中门,迎接皇上。”

门房还是嘟哝,皇上出门,都是又放炮,又打牌子的,谁知道他是皇上?急忙忙出来喊人,叫人开中门。

申家人一阵忙乱,万历才进了门,到了厅内,坐定,看申时行的家,这个平常得很,没有什么豪奢的用具,甚至连几件古玩也没有。万历心里暗暗吃惊,他没料到,当朝次辅竟是这么个家境。他问申时行,你干什么呢?申时行说在读书,在看明代的一些野史。万历随手一翻,见是焦竑的《澹园集》,还有李贽的《藏书》。'① 李贽,明末思想家,著有《藏书》、《焚书》等。'①

万历问:“这个李贽是谁?”申时行笑说:“原来是一个姚安知府,在万历十年初就辞官不做了,如今只是著述。他的书可是流行,在士子中间广为流传,凡是读书人,没有谁不读他的书的。”

万历惊讶,问:“李贽是什么人?他的书为什么这么多人看?”

申时行说:“这人颇有思想,他认为温和有礼、慷慨大方,是仁的初级阶段,把自己的思想统纳入它的规范,便可不断去私心,最终达到无我。这时,仁就是一种强迫性的力量,行动的准则,超越人世的高贵品质,也是生活的唯一意义了。这也同道家的‘道’是同一个意思。但他这人很怪,除了解说儒家道义外,有时还说一些粗白浅显的道理,让人听了不知所云,他说‘穿衣吃喝即是人伦物理’,这又同王艮所传播的王阳明的心学有相通之处,王艮说‘百姓日用即道’,‘百姓日用条理处,即是圣人之条理处’,这个人是个怪人。”

万历对这个不感兴趣,他不认为一个李贽的思想能把大明朝带入一个新的危险境地。他坚信,君权神授是不容怀疑的,只有皇上有权,能享用世上的一切奢侈,而其他人是不配享用的。上天造就了那些独一无二的宝物,不就是给皇上用的吗?上天造就了一个皇上,称他天子,他不就是天之骄子吗?还有谁可以称其为天子,君临天下呢?没有了,只有他一个人。

万历问:“李贽不做官了,是他家里有钱吗?他广有钱粮吗?”

申时行说:“不是,他依靠耿定向兄弟生活,耿家兄弟资助他一些钱财,他才能安心写书。他去湖广黄安居住,就是依靠耿氏兄弟,他写书的资助,大都来自耿氏一家。耿家兄弟有四人,耿定向、耿定理都做过官,他们如今都是京官。”

万历说:“李贽要说什么呢?”

申时行说:“他既恨这些官员,又不得不依靠这些官员度日,我也看不懂他。”

万历不明白,申时行是不想对他说,要是真的说出了李贽的道理,怕会影响他对李贽的看法,给李贽带来灾祸,那是申时行不愿意见到的。

万历想起了自己的来意,问申时行:“我怎么样才能把这些事儿免去呢?如今奏疏都提张居正,下谕旨不许他们提,还是一次次旧事重提,你说怎么做才好?”

申时行沉吟着,万历烦了,但烦心的事儿还在后头呢。看来张居正做事,有许多事确实做得有些过头了,对叛逆者务求诛尽杀绝,对言路抑压过久,才造成如今的不良后果。但申时行不能再说张居正的坏话,他只是说:“如果皇上不对太岳的一生做一评判,恐怕还会一次次旧事重提。”

万历说:“那怎么办?”

申时行说:“要釜底抽薪,只能行险,就是对张居正做一个彻底了断,以免所有的官员旧事重提。如今内阁已是行文不畅,内府已是人心惶惶,皇宫里也是逐日观望,这人想着,今日是要弹劾谁?那人想着,今天有谁要被弹劾?这种心态怎么能做好事?一定要把张居正事做一个了结,让所有人不再提旧事,翻老账。不然,整个朝廷就会陷进张居正这个漩涡里,拔也拔不出来。”

万历的心一沉,他是不想提起张居正了,但自从张居正死后,所有的人都对他重提张居正,有的人要清算,有的人要他依旧例行事,前者是要对张居正进行清算,后者是要拿张居正当令牌来规则他。这两者他都不愿,他只是想着,张居正已是死人,他躺在湖广江陵的那座太晖山上,就算完了,一个名臣就是了,生时尽沐荣宠,死后备受殊誉,也就完了。人们非得扯着掰着跟他说张居正,上了一道疏,扯到了张居正,再提一件案子,又牵涉到张居正,就不能不提张居正吗?

申时行说:“张居正是一道题,谁都在说这道题,圣上不解决它,就得让人一步步再说。如果圣上要解决它,就可能会做错一件大事。如果圣上力挺张居正,那还是要一次次面对奏疏。如圣上真的把张居正打成了奸邪,那下一步更是难走了。你想连张居正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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