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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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 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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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居待勘,等候处分。我不知国事维艰,步履蹒跚吗?可我有什么法子?我能不家居待勘,还在西庐厚着脸皮做事?

许国说,我也不能沉默,高启愚案与首辅有关,与我也不无关系,我做了那次的进士主试官,真有叛逆之举,我难辞其咎。

听了许国的话,王锡爵霍然而起,更是仗义执言:你是次辅,个人受污事小,国事朝事为大,如果你们家居待勘时有什么大事不能剖决,或是我直接与言官同流合污,将你们二人驱出内阁,你们这般义气用事,岂不要坏了大事?

许国行礼说,得元驭教训,我知错了。

说话声音越来越大,脾气倔强的王锡爵不肯放过他二人,他说,你做事性软,不学张居正,我没甚意见。张居正为人心狭,凡是反对他的,全被放逐,但张居正有一条优长,你却没有。他肯抗上,就是皇上做错了,他也不一味迁就,在大事上从不含混。这就是大明朝的首辅,他情知皇上嫉恨,更知身后事不妙,但他坚执做事,为大明朝力主沉浮。同是首辅,你不如张居正多了。

没料到王锡爵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王锡爵没有借机攻讦申时行,这让他二人深感意外,他是不是愿意与申时行深相交纳?是不是愿意与申时行一起做事?看来不是,他心里深深看不起申时行的软弱脾性,认为他做首辅会坏事。因而他当面直斥申时行,不怕申时行报复。

许国执义仗言,他说,依元驭所言,你是不是对言官攻讦首辅,心下以为很对呢?

王锡爵说,他们攻讦首辅,是别有用心,有人也来找我,要我做阁臣首辅,我不屑于这么做,也不肯这么做。但我不做首辅,不等于我做不了,也不等于我喜欢你这么行事。朝廷多难,要有砥柱中流,行大事者,应有果决手腕,刚烈性情,周公风范;应摧枯拉朽之势,壮士断腕之勇,如此便朝廷有福,百姓有福了。像首辅这样,受不得委屈,动辄家居待勘,臣不敢苟同。

申时行有些羞赧,王锡爵言语刚烈,毫不客气,话锋直指他为人软弱,行事优柔,不能阻皇上的贪淫喜货之心,优柔寡断之性,以为这对朝事有亏,对国政有亏。为此,申时行心里不安,又有些气愤。许国更是脸色难看,王锡爵对申时行都这么申斥,对他上疏家居待勘一事穷追猛打,寸步不让。他想,按王锡爵所说,如果申时行是不顾大义,那他许国就更是矫情了。

王锡爵是一个性情刚烈之人,当年张居正夺情时,王锡爵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直接去张府,对张居正说,他不该不回家葬父,直接说张居正贪恋相位,斥他该归家守孝。再就是所有的九卿京官都劝皇上请张居正早归理事,只有他不署名,他不怕张居正馋害,也不怕张居正报复,一旦张居正归朝执事,便从此不再复出。就是这么一个刚烈性情的人,他岂能放过申时行与许国?

申时行叹息说,我承认,我做首辅,还真的不如元驭。元驭有心,何不趁此时机就做了首辅?言官攻讦我,也只是要保元驭。王锡爵笑说,你当我会听他们的?他们确到了我府里,百般劝我,要我做首辅,皇上也动过此心事,问我愿意不愿意做首辅。我直接对皇上说,不愿意。申时行有静气,凡事都有安排,就是最后一天,他也沉沉静静,每事不出错处。要是你出了错处,事事替自己着想,就是冒天下大不韪,我也得替了你!

申时行说,多谢元驭教我。

许国叹息,元驭万历十二年还朝,直接从家居中做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参赞机务,头一疏就是请皇上禁谄媚、抑奔竞、戒虚浮、节侈靡、辟横议、简工作。你真是有远见。'① 《明史》列传第一○六·王锡爵。'①

王锡爵说,大家一心巴望万历朝成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只怕天灾人祸会弄垮我们啊。

三人坐下议事。

有奏疏说,浙江、四川一带民风旧习,凡男子年至十二三岁皆婚。因小小年纪便定下女子,娶亲太早,便成羸弱残痼之人,各地官员坚令痛改,竟在乡鄙树碑立榜,凡有该成家立业者,方准成婚。但地方风俗不改,无论你怎么说,还是十二岁就娶亲。

申时行还沉浸在刚才的沮丧中,他问王锡爵,元驭你看,此事该怎么处置?

王锡爵起身一揖,说,依原来的议事法子,当然是首辅说出一个主意来,我们再做。

申时行定一定神,说,风俗不改,皆成恶习,要各地县府官员全力改这风俗,娶亲太早,坏了男人精血,没长成女人骨髓,怎么能有好子孙?这坏处大了,一定要改,要各地官员严禁早娶。

第十七章 窃钩者

车在路上颠,车上有一个奇怪的人,他的身下铺着一层层大棉被,身体被捆在车上。车晃人摇,似婴儿入梦,但他一直沉在梦魇中,似睡非睡。车疾行,日夜不停。

一共有三辆车,车旁插一面旗,写着“大明总理河防潘”。赶车的是壮汉子,嘶吼吆喝,拼命驱策,一路向京城狂奔。

潘季驯躺在车上,他怕老骨头被颠散了,要车夫把自己捆在车上,身下是十床大棉被。身体在颠簸中摇晃,眼睛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只能闭着眼,任由车颠了。潘季驯急着赶去京城。黄河决口了,要堵缺口也晚了,十几个府县被淹,眼前一片汪洋。他赶去京城是向皇上要钱要粮,要赈灾,要治河,赈济两岸百姓,疏泄湖泽。洪水过后,通常是瘟疫接踵而至,痢疾、泻肚、瘟疫、痈疽、疮痔都会跟来,要购买大量药材给灾民服用,防患于未燃。潘季驯躺在车上,想着黄河两岸的民众,想着如何疏浚河道,想着如何对皇上条陈利害。他想对皇上说,这是大明朝少有的灾祸,要全力以赴才行。不然几省生灾,瘟疫流行,便不可救药了。潘季驯大喘息,他知道此时再起用他,一定是申时行等阁臣的主意,他六十六岁了,再没有精力像从前那么一连几日几夜不睡了,腿软眼饧,神力不济,怎么能支撑起治河重任?但既是让他来,就是天大急务,他务必赶到京城去面见皇上。

他是为张居正被拿掉官职的,他对皇上说,拿下张府这一大家,对张居正不公,张居正没有死后被查抄的大罪,皇上这么做,让人心寒。万历不愿意听他唠叨,让他回家了。

车在弯路上疾驰,一条路弯弯绕绕,一直弯向远处。这条路奔向京城,一路上车行车往,挤挤撞撞,有人奔京城去,有人自京城出奔,来来去去,形成了车水马龙。

天下多灾,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车马?他们急急忙忙地去干什么?有的车上插着明黄旗,看上去是内府的人,司礼监的采办都是这个派头,一路招摇,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替皇上办事儿的。

有人叫喊,原来对面遇上了相识,便吼问:嗬,干什么去啊这是,着急忙慌的?

去赶趁哪,有了大灾,咱就能赚钱了。去河泛区,有什么好东西,珠宝玉器什么的,弄来,回内市卖,能赚大钱。

潘季驯心里嗟叹,原来是这样,皇上这会儿也忙碌呢,忙着从黄泛区的灾民手里抢珠宝。皇上趁灾,太监采办,只有百姓受苦了。

潘季驯骨头疼痛,他睡不着,一连三天赶路,只能昏昏欲睡,打上一两个盹儿,一眨眼便醒,再看车仍在奔驰,路像是没有尽头,什么时候能赶到京城?

马车在黎明时分进京,一进了宣武门,便直奔西庐而去。赶到了西庐,几匹马骤然一停,便软软地跪倒,再趴下,长长地喘着粗气儿。车歪斜欹倒,车夫赶忙扯马缰,再忙着解开捆在车上的潘大人。潘季驯睁开眼,想向下爬,车夫最有经验,叫道:潘大人,别急,你不能下车,你只能趴在肩舆上,让人抬你入西庐,再拿大桶用药泡浴,不然你会皮开肉绽,身子骨支撑不起来。

潘季驯听从车夫的,被用一肩舆抬着,直接抬入西庐浴室,放进药桶里泡。潘季驯说,把我用大桶直抬去西庐,快,快!

西庐里三位辅臣听说潘季驯来了,都起立来看。就见四个人提着木桶柄,把一个泡在药浴中的潘季驯抬进来。申时行看他,问,你有几日没睡了?潘季驯笑,一连十几日吧?申时行说,快洗吧,洗完睡一觉,再来议事。潘季驯苦笑,还有睡觉的时间吗?再不快处理一些河防大事,怕生变乱啊。

大木桶放在西庐的正室中间,申时行与许国、王锡爵三人围着潘季驯,说起河防事。潘季驯问,朝廷能拿出多少万两银子?

申时行不语,王锡爵慢慢站起来,把目光投向窗外。只有许国说,潘大人,能拿出十五万。

潘季驯苦笑,忽地狂吼道:开什么玩笑?十五万?十五万两银子治得了河吗?杯水车薪,杯水车薪啊,怎能止得住黄河泛滥?你们去河堤上走一遍看看,卖儿鬻女,易子而爨,黄泛区的老百姓还能活吗?你不让他活,他不造反?

三个阁臣围着潘季驯,他老了,岁月蹉跎,垂垂老矣。头发花白,两眼昏矇,觑人不知觉地斜瞟,六十六岁的年纪,就这么站在风雨交加的黄河大堤上,一站一天?凄风苦雨浇着身子,他能挺得住吗?他还能再修一道道河堤,拦住黄河孽龙?

潘季驯坐在木桶里,忘了身体是疲惫的,他要站起来,但一要站起来,骨节便叭叭作响。申时行说,你还是坐在桶里说吧。

潘季驯说,我老了,老了,从前赶八百里驿递,从不会这个样儿。我老了,干不了什么啦。一行老泪从脸上流下,他瞪眼看着申时行,问,就没有人再去修堤吗?我给你荐举一个人,你用他,准是没错,他比我强。

申时行问那个人是谁。

潘季驯说:徐贞明。

潘季驯不知三个辅臣为何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大声说,徐贞明是最能干的人,他修京师四万亩水田,造福几世。着他去修河堤,定比我强,你们把他找来,要他干。我举荐他。

申时行说,徐贞明病了,他被那四万亩水田打垮了。

潘季驯默然。徐贞明也倒下了?如今还能再找出谁来?朝中有许多官员,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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