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您别用这种口气给儿子说话!”多尔博顿时痛苦的拧紧了眉头抗议起来。
“得得得!如今你是大人了,额娘保证再也不用这故事来吓唬人了,啊!说说,是什么风把咱的好儿子给吹来了?!”尼叶赫拍了拍多尔博的肩,抿嘴笑道。
听罢这保证了无数次的无效保证,多尔博不自觉的就带起了小孩子闹情绪的表情,悻悻然的翻了翻白眼。平日那大老爷们的架势荡然无存。
他从幼时入府起,便被多尔衮交给了嫡福晋尼叶赫抚养。从未生过孩子的嫡福晋将这个儿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将他捧在手里、含在嘴里,横竖是比亲生的还疼爱。
十二岁那年,多尔博搬离了暮祥阁。住进了独立院落。为此尼叶赫大为失落,同多尔衮闹了好长段时间的别扭。
不过她闹腾也是白搭,多尔衮对子女的要求很严格,希望他们能尽早独立。对多尔博如此,对东莪亦然。府邸的三个孩子,除了宁古塔多尔衮不便过分干预之外。都是年满十二便得了自己的院落,开始了独立生活。
“阿玛让儿子来请额娘过前殿书房去呢,怕是有事要商量吧!”老大不高兴的怔了半饷,多尔博这才开口说到。
“啊?”尼叶赫惊喜的一愣,随即眨巴着眼问到:“你阿玛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刚才散席的时候怎么不说?”
“别管这么多了,阿玛最近政务缠身,整夜批阅奏折。额娘该多关心关心阿玛才是,咱们赶紧去吧!”多尔博念想了片刻,若有所指的催促起来。不过他的暗示显然不够明白,那一句“应该多关心阿玛才是”哪里能让尼叶赫听出什么端倪,不过是觉得儿子孝顺而已。
“得!儿子说得有理!额娘记得啦!不过——你阿玛整天不见个人影儿,额娘想关心他也没辙啊!”
多尔博上下打量着老娘,很快发现他的暗示完全是白搭,一时间颇为泄气的耷拉起头来:“那个——也是,唉!罢了,咱还是先过去再说吧,待会让阿玛等急了,又该数落儿子的不是了!”
尼叶赫一听,儿子要被数落,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事,立即召了掌灯的太监来领路,母子俩匆匆奔前殿的睿德斋而去。
俗语说得好:吃哪家的饭,长给哪家看。多尔博不但神韵与其养父颇为相似,就连那大条的神经,也多少来源于养母的影响。他本是个不善言谈的人,再遇上个神经大条的鼻祖,这母子俩想意会个什么事儿,怕是比登天还难。
书房中灯火通明,一干内院太监,正忙碌的替王爷分类呈递着奏折,忽然间“啪”的一声响。一本奏折被恼怒的摔到了地上,奴才们哆嗦着抬眼一瞧,旦见王爷怒不可遏的紧蹙起了眉头,顿时心里没底儿,都哈腰发起愣来。
李福顺见势赶紧递了个眼色,让小太监快些拾起奏折来,交到了他的手上。他落下眼帘一瞧,多少猜到了几分,便硬起头皮来到多尔衮身旁,低声劝慰到:“王爷连夜批改奏折,心力交瘁!奴才看着不忍啊,还是歇一歇吧!”
“千叮万嘱折子要精简扼要阐明大意,繁琐呈长的罗嗦话统统不要写,这索尼是干什么吃的!呈上来的折子上写的全是避重就轻的泛泛而谈,现在朝廷即将出兵征战,本王拿些不着边际的情报来就能打胜仗了嘛!混账!亏他执掌着内务府,属八大臣之首!”
“王爷——”李福顺正要开口劝王爷息怒,却听得多尔衮唤他大名,即刻耳提面命的喊到“奴才在!”
“差人寻索尼来府见我!”
“王爷?现在?”
“即刻!”
“蔗!”
急急忙忙的跨出睿德斋,李福顺亲自往随侍处走出,准备挑个办事利索的人出府去给王爷办事,王爷正在气头上,一点都闪失不得。还是扭着老胳膊老腿儿的盯着这些小的们办事儿吧。
多尔衮抬手遣退了一干奴仆,疲惫的搓了搓脸。此时他全无心情再批阅奏折,按着鼻梁上的穴位,闭目养起来神。
“阿玛!”
“爷!”
多尔博和尼叶赫一脚踏进这睿德斋,便见着了多尔衮这孤灯乏影的情形,两人心下发紧,顿时不约而同的开了口。
“来啦?坐!”多尔衮缓缓张开了双眸,尽量收拾着情绪。应对起不比政事轻松的家务事儿来。
“尼叶赫,我猜,就算今儿我没找你来,你也会寻了机会找我商量某件事吧?!”两人刚坐定,多尔衮便抬起头来,扫视了母子俩一眼,神色柔和的说
尼叶赫心里一乐,看来这二十几年的夫妻没白做呀!兴许是心有灵犀吧!有了这个念头在心里垫底,她顿时带起了轻松的笑意:“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爷啊!不管是朝堂上的,还是家里的,可都是在咱爷的眼里看着,心里合计着呢!”
这不合适宜的恭维让多尔衮无奈的一笑,当中无不饱含了一丝疲惫的苦涩在里头。他轻锁着眉头,抬手摆了摆,将尼叶赫那意犹未尽的赞许,打上了封条。
他的嫡妻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她不会察言观色,也不是一个明达聪慧的女人,其生性比较简单粗糙,不过倒也算得上善良忠厚,这一点颇得他了的珍惜和尊重。
除了极不高明的对他的行踪加以关注之外,尼叶赫这几十年来可谓本本分分,不曾出过什么差错。较之那些闹腾得后院不得安宁的命妇,已经算是很贤惠的大夫人了。
要说到这位大夫人的优势,她端庄和善的容貌是其一,那二十多年相濡以沫的情分是其二,安分守己的性情是其三。若说劣恐吧,恐怕就在于她太为平庸的性情上了。
容颜总会衰退,智慧才是一切的源泉。不过,不论怎样都好,多尔衮对这位嫡妻非常尊重,尼叶赫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就从世子的抚养权来看,她对多尔衮就意味着安定的大后方。
“宁古塔的事,我另外会做安排,不考虑蒙古贝子泰博儿奇!”多尔衮揉了揉太阳穴,突兀的切入了正题。
听罢此言,尼叶赫的笑容立即全线撤离了脸庞,她万万没想到当家的会说出这么句话来。不但准确无误猜中了她的心事,更是一竿子就捅破了她的希望。
连一旁老实坐着的多尔博都懵了:阿玛和额娘唱的是哪一出啊?怎么嗖的一下就转到宁古塔和泰博儿奇身上去了?
“去年图雅大婚正好赶上每年十月各部上报适龄的嫡亲子弟名单,泰博儿奇亲随父兄进宫,不但有名有姓收入了理藩院备案,两宫太后也见着了这个长大成人的宗亲——她们对他是相当的喜爱,有意将来让他娶公主,亲定他为‘备指额驸’。”
话及一半,多尔衮手扶前额,沉默了半饷后,斟酌该如何断了她的念想,片刻之后再度开口说到:“你该知道‘备指额驸’是针对公主储备的人选,妹夫以镇国公一爵阵亡,死后也没有追封,宁古塔充其量只是一位‘格格’达不到指婚的标准。”
“——爷就不能封个公主给宁古塔做做吗!?”尼叶赫耐着性子好容易听完了这番话,犹豫了片刻,终是将那要命的话说出了口。
多尔衮不禁头痛的定睛看了看她,且见那坦荡荡的表情,不明就里的疑惑,还真是装不出来的。一旦涉及到下一代的事,她就越发的执着起来!
“尼叶赫,你当真以为这大清朝是本王的?”淡淡的丢出话来,多尔衮感到自己真是有些累了,他挥了挥手让儿子陪着他那脸色煞白的额娘退下了。
静谧的书房内,安静得掉根针也能清晰可闻。他站起身来踱步走到了窗边,望着天上那一轮弯月陷入了沉思。
也许不能怪尼叶赫鲁莽,她说得不无道理,以他现在的地位和能力,足以满足她的愿望。是私心作祟让天枰倾斜,所有砝码都挤到了另一边,他无法应承她的要求!
带着些许自责,多尔衮长叹了一声,凝视起了那弯弯的月牙。心绪飘到了多年以前他赐名为“拱月阁”的园子里。
新生儿的降生、喜悦的满月酒、初为人父那种恨不得普天同庆的雀跃,如此清晰的在记忆里荡漾。
虽然连他唯一的孩子,也无法袭他的爵,却好歹能传承他的血脉。他有充分的理由,向老天爷抱怨。可是他却一次次将那些话吞下了肚去。因为那唯一的女儿,是他的宝贝也是他的弱点,让他不敢得罪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天。
他这个女儿是那样的坚强,那样的倔强。跟他当年一般热衷骑马围猎、弯弓射箭。更在他的熏陶下熟知兵法韬略,不比男儿差。都说儿子传承的不止是父亲的血脉,还有他的精神。这样的女儿虽然不能袭爵,却彻头彻尾的让他感受到了生命被延续的快乐。
他能在女儿的身上看到当年的自己,当年的兄弟,亦有当年的精神。青春本已渐渐走远,却陡然回头,注入了他的血液。看到她就好比自己重活了一次一样,他诚惶诚恐害怕失去,也唯恐老天爷将这唯一的宝贝夺去,他虔诚的祈祷,不计前嫌的膜拜,请求上天让她平安幸福,结结实实的长大成人。
正因为他过于在乎,以至于字典里从没有“失败、退路、后事”诸如此类词汇的摄政王,因为这块硬伤不得不反复推敲起这些生僻的词语来。
在这无人叨扰的静夜中,他怅然的仰天而望。此时他不再是独揽大权的摄政王,也不再是万人敬仰的英雄,不过是个平常人;一位儿子、父亲、家人,仅此而已。
他对神灵的凄厉诉说,就像是一首悲戚的挽歌,萦绕在那满目疮痍的心里,只敢在深夜回顾:老天爷,你待我不善。不但夺走了我的父汉,我心目中的英雄。夺走了我的额娘,我们兄弟三人温暖的后方。更夺走了本属于我的江山。
你甚至用‘战争’和‘勤政’夺走了我的健康。最后还残忍的连一个儿子都没给我留下。你对我何其冷酷,何其刻薄。我都不敢怨恨你。因为我亲爱的女儿还需要你的庇护。我不怨恨你,不辱骂你,不唾弃你。但请你把我没得到的一切幸福都给她吧,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总算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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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各位亲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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