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眼泪已无声地顺着他的眼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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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周卫国收回了目光,轻轻从桌边取了张纸,拿起笔,蘸了墨之后,在纸上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
写完这首《江城子》后,周卫国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过了好一会,才再次睁开眼,起身将这张纸贴在了身后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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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哨回来的李勇刚进连部习惯性地脱下外衣后就不禁打了个冷战,仔细一看,才发现窗户已经打开,立刻数落道:“我说怎么屋里跟屋外一样冷!老周,你就算身体好也用不着大冬天开着窗啊!”
说着,走过去把窗户放了下来,又闩紧,这才注意到墙上多出了一张写有字的纸,忍不住举起油灯照着念了起来。
念到一半,李勇就停了下来。
李勇以前虽然书读得少,好歹也识字,而且这段时间跟着周卫国也学了不少文化,这首词里隐含着的悲伤还是能明白的,想起上次陈怡的只言片语,心中多少也明白了几分,不由叹了口气,放下了油灯。
周卫国低声问道:“警戒哨都布置好了吗?”
李勇点头说:“老周你放心,从石门口到里垄村的路上,我们都布满了地雷!从里垄村到阳村,每隔不到一里我们就有一个双人潜伏哨,村口对面的山顶也有一个潜伏哨,村口各有一个明哨和暗哨,后山也有我们的暗哨。我早跟战士们交了底,为了让乡亲们过好年,我们这些当兵的就算睡不了觉也是应该的!战士们休息都不脱衣服,武器弹药也随时准备着!乡亲们撤退的路线我们也已预先安排好。一旦发生情况,不用三分钟,全连就可以进入战斗状态!同时可以开始掩护老乡撤退!上午陈连长也派人通知了我们,说他的警戒哨已经放到了骑风口!鬼子根本就别想偷摸进山!”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这就好。”
随即冷冷道:“鬼子如果连年都不让我们过好,我就让他们一整年难过!”
※※※
鬼子似乎也听见了周卫国的话,竟真的没有派人进山骚扰!
所以这个春节,就这样平静地过去。
虎头山的村民们并不知道,为了让大家过好这个年,独立团各部队从腊月二十八到正月十五一直都保持着一级战备!
※※※
出了正月,严寒渐渐过去。
群山开始变绿,各种红的、紫的、黄的……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花开遍了山野。
树梢头,开始出现鸟儿的歌唱;山坡上,已经有了牧童的笛声;草丛中,时不时可以看见串出的野兔……
就连吹过的微风,都带着春天的味道。
※※※
这一天,周卫国正给战士们上文化课,李勇突然从连部跑了过来,把周卫国拉到一边,微笑着说:“老周,有人在连部等你。”
周卫国立刻问道:“谁来了?”
李勇笑着说:“你猜猜?”
周卫国一皱眉,说:“不猜,有话快说!”
李勇笑道:“你瞧瞧,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急性子了?你自己去连部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卫国恨恨地说:“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看我不给你好看!”
说完,直奔连部。
李勇正笑吟吟地看着周卫国远去的背影,杨大力突然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指导员,谁来了?”
李勇脸一沉,说:“去去去!哪这么爱打听?学文化去!”
杨大力翘着嘴说:“连长都走了,谁教俺们学文化?”
※※※
周卫国还没走到连部,远远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陈怡的警卫员小刘,立刻知道谁来了,也顿时明白李勇的表情为何这么古怪。
走近后,小刘也看见他了,赶紧立正向他敬礼。
周卫国微笑着回礼后低声问道:“是不是你们陈乡长来了?”
小刘摇了摇头,说:“不是!”
脸上神情却有些古怪。
周卫国愣了愣,小刘是陈怡的警卫员,如果来的不是陈怡,那会是谁?
小刘眨眨眼说:“周连长,您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卫国笑笑,推门进了连部,小刘在身后轻轻把门带上了。
一进门,只见屋里桌边正坐着一个人,不是陈怡还会是谁?
见周卫国进来,陈怡立刻起身,说:“学长,我告诉李指导员别打扰你的……”
周卫国笑道:“哦,没事,我刚刚正在给战士们上文化课呢!”
陈怡点头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学长的部队打仗这么厉害!我想,军人的文化素质也是一种无形的战斗力吧?”
周卫国立刻对这小师妹刮目相看,一个从未接触过军事的女子能有这般见识可不简单!
见周卫国盯着自己看,陈怡不由低声道:“学长,你看什么呢?”
周卫国一愣,随即笑了,说:“我是怕认错人,所以仔细看看你。”
陈怡讶道:“这话好没来由啊?”
周卫国接口道:“有来由!”
陈怡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还是不明白。”
周卫国笑道:“我在门口看见你的警卫员小刘了,我问是不是陈乡长来了,这小子竟敢骗我说不是!所以我现在才要仔细看看清楚啊!”
陈怡抿嘴笑道:“小刘可没有说错!陈乡长的确没来啊!”
周卫国糊涂了,说:“你没来?那现在跟我说话的是谁?”
陈怡板着脸说:“现在跟你说话的,是新成立的涞阳县人民政府陈县长!”
她特意将“县长”两字咬得异常清楚!
周卫国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哦!原来是你升官了!好啊!都说‘官大一级,排场登天’,你倒真是名副其实啊!”
陈怡微笑道:“只是跟学长开个玩笑也不可以么?”
周卫国连连点头,说:“可以!当然可以!你这么优秀,只当个乡长的确太委屈了!”
陈怡笑道:“学长这么优秀,只当个连长也一样委屈了呀!”
两人一起大笑。
笑过之后,陈怡说道:“学长,你还记得和我们一起北上的学生里有个叫张楚的吧?”
周卫国想了想,说:“哦,记起来了,就是那个上海圣约翰大学的学生吧?”
陈怡点头道:“是啊!他因为在下塘乡工作出色,这次当上了新成立的涞阳县委书记,还是我的上级呢!”
周卫国连连点头道:“看来他倒是个实干家!这样的人才,只要有了发挥的空间,总归是要脱颖而出的!”
陈怡笑道:“学长如果愿意,肯定可以做得比他更好!只是学长不是党员……”
周卫国立刻苦笑摇头,说:“我这个人,打打仗还行,其他的,就两眼一摸黑了!”
陈怡突然说道:“学长,要不我介绍你入党吧?”
周卫国一愣,说:“入党?”
随即苦笑道:“像我这种大老粗?免了吧?”
陈怡呵呵笑道:“学长要是大老粗,这虎头山就没有读书人了!”
周卫国嘿嘿数声,将这事轻轻揭过。
过了一会,陈怡止住笑,指着墙上的那首《江城子》,正色说:“学长,我想你也知道,东坡先生除了这首‘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还有一首《江城子》传颂千古。”
说完,陈怡缓缓吟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欲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陈怡的声音虽然轻柔,但这首《江城子·密州出猎》中的慷慨激昂之意却没有减了半分!
其实陈怡刚开始吟,周卫国就已明白,陈怡是怕自己受那首“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影响太深而致意志消沉,才吟这首“密州出猎”来激发自己心中的豪情,不由心生感激,跟着吟道:“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陈怡脸微微一红,说:“在学长面前卖弄,见笑了!”
周卫国点头道:“你放心,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既然穿了这身军装,就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
陈怡微笑道:“看来我倒是多虑了!其实我这次来是顺便给你带点茶叶。”
说完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纸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露出了里面包着的茶叶。
周卫国轻轻拈起几枚茶叶,见这些茶叶都是嫩芽炒制而成,上面还带着密密的茸毛,不由叹了口气,说:“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喝上新茶!如果在苏州,这时也该喝上西山缥缈峰的碧螺春了!”
陈怡立刻脸露讶色。原来现在还只是三月下旬。碧螺春在清明之前的茶俗称“明前茶”,价格昂贵,并不是普通人家能喝得起的。陈怡家是苏州的大户,自然能喝上明前茶,可周卫国这个以前在东吴大学名不见经传的学长难道也能喝上明前茶?
周卫国见陈怡脸色古怪,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说道:“我有个阿姨就是西山人,所以每年我家都能喝上西山的新茶。她还经常给我讲一些西山的掌故,还有神话故事。”
他所说的阿姨就是吴妈了,吴妈是西山人,周家喝的茶从来都是吴妈从西山带来的。
陈怡这才释然,随即好奇心起,说:“我最爱听故事了!但我从没听过西山的神话故事,学长你能给我讲讲吗?”
周卫国想了想说:“吴妈最常讲的就是缥缈峰仙人台的故事。”
陈怡满脸期待地说:“缥缈峰仙人台?那肯定少不了神仙!”
周卫国笑道:“我去过西山缥缈峰,所谓的仙人台其实就是一个石台。相传古时候有个樵夫上山砍柴,经过这个石台时,见到两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正在下棋。”
陈怡轻笑道:“这两人自然就是神仙了!所有神话故事大抵如此!”
周卫国笑道:“没错!这两人正是神仙!这樵夫好奇,就站在边上看两位神仙下棋。其中一个神仙随手递给他一个果子,他接过也就吃了。不知不觉中,樵夫看完了一局棋,最后也忘了砍柴,就直接回家了。可等他回到村里,才发现一切都变了!不但他自己的家不见了,就连他认识的人都已不在!一打听,才知道已经过去了六十年!”
陈怡点头道:“所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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