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治中听完,也不禁感慨道:“原来如此!那陈正伦真是一条好汉子!难得你年纪轻轻,也有这等爱国胸怀!”
周卫国低头黯然道:“可我比起牺牲的陈营长还是差了许多。”
接着抬起头说:“我有一个疑问,不知教育长能不能替我解答?”
张治中说:“请说!”
周卫国说:“我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治中愣了愣,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我父亲只是苏州的一个商人,您是中央军校的教育长,怎么会认识我父亲的?”
张治中奇道:“难道周老先生从未对你说起过他以前的事情?”
周卫国摇摇头说:“父亲从未跟我说起他的过去!”
张治中长叹一声,说:“周老先生的确是我们后辈的楷模!”
他这样一说,周卫国更是对父亲的过去感到好奇。
张治中继续说道:“周老先生是最早的兴中会员!”
周卫国“啊”的一声,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疑惑地看着张治中。
父亲居然是革命党!
张治中点了点头,说:“你不用怀疑,周老先生的确是最早的一批革命党!那时,他还只有二十出头,还没有继承家族的产业,正在美国耶鲁大学留学……”
周卫国又是“啊”的一声,父亲居然还在美国耶鲁大学留过学?这时他突然记起,父亲从小就让自己接受了西式教育,而且早年父亲给自己请的外籍教师不就是个美国人吗?只是当时并没有注意到父亲和外籍教师是怎么交流的,而且看外籍教师对父亲很尊敬还以为是钱的缘故。现在这一切都很好理解了。这样看来,那外籍教师提出让他去美国耶鲁大学留学也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了。
张治中继续说道:“有一年,周老先生在檀香山偶然遇见了先总理,两人交谈之后,周老先生深为先总理的远大抱负所感动,从那以后就常常和先总理来往。受先总理影响,周老先生在1894年兴中会刚成立的时候就成为了兴中会的秘密会员。之后不久,周老先生就回国了,但和先总理仍然保持秘密联系。回国几年以后,周老先生继承了家族产业。此后一直暗中资助先总理的革命事业,过了几年,中国同盟会成立了,周老先生又成为了中国同盟会的秘密会员,还认识了同为革命党的你母亲。”
周卫国更是吃惊:“我母亲也是革命党?”
张治中点了点头说:“是的。你母亲虽也是杭州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却极有思想和主见,甘愿投身革命,并为此与家族决裂!周老先生和她因为志趣相投,所以走得比较近,两人互相爱慕,并最终成为了爱侣。”
周卫国心中感动莫名,对父母由相识、相知到相爱的过程悠然神往。不由想自己和萧雅似乎跟父母也有着相似的经历,但一想到这里,周卫国心中就是一痛——自己此生只怕再也见不到萧雅了!
张治中却没有注意到周卫国的这个变化,仍然继续说:“不过你父母的婚礼却是在他们相爱很多年后才举行的。”
周卫国奇道:“为什么?”
张治中感叹道:“你父母相爱时,先总理领导的民主革命正进入关键阶段。先总理在全国各地相继筹备起义,正需要大量的军饷物资。周老先生作为秘密会员,为了资助先总理不断扩大家族生意,为此,周老先生和你母亲总是聚少离多。而且周老先生曾经发过誓,若不推翻帝制,终身不言娶!你母亲当时也发了相同的誓言!两人就此约定待推翻帝制后,再行婚礼。”
周卫国在心中叹了口气。
父亲和母亲还是幸福的,因为他们等到了他们所为之奋斗的目标的实现。而自己呢?
张治中继续道:“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中华民国终于成立!二月十二日,满清宣统皇帝宣布退位,帝制终于被推翻!在宣统皇帝退位的这一天,周老先生和你母亲正式成婚,同时对外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当时的婚礼,先总理因为事务繁忙而没有亲自参加,但手书‘佳偶天成’四字作为贺礼。而我们这些后学末进却大多参加了婚礼。比如现在的苏州市长,市党部书记陈敬仁当时就在。”
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说:“他也在场?”
张治中笑了:“陈敬仁走上革命道路就是由周老先生引导的,说起来还是周老先生的学生,他当然应该参加婚礼!”
周卫国心中恍然,这就可以解释陈敬仁对自己父亲的尊敬了。
张治中说:“当时的婚礼,真可说是盛况空前!江南各界名流、军政首脑前来道贺者络绎不绝,周老先生当天也是大醉!婚后,你父母感情日深,后来你母亲就怀上了你。”
张治中叹了口气,说:“只是可惜,天妒良缘!成婚仅一年多你母亲就在生你的时候因为难产而不幸去世!”
周卫国心中黯然。他曾偶然听吴妈感叹过他母亲的优秀,母亲生他时因为难产而过世也是吴妈无意中说出口的,但由于周老太爷从不许人提起已故的夫人,所以除此之外他对自己的母亲竟是一无所知!今日若不是眼前这位教育长一番话,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母亲的事迹了!
张治中接着说:“从你母亲去世以后,周老先生就一直郁郁寡欢!再加上当时袁世凯窃国,之后又有军阀混战,周老先生便再不参与政治,专心经商了,没想到因此却将家族生意发展到遍及全国,远至东南亚!不过先总理发起的讨袁、护法战争和先后几次讨伐军阀直至筹建黄埔军校均得到周老先生的大力支持!周老先生这等胸怀,也是我们这些后辈所无法企及的!”
周卫国突然想起一事,说:“教育长,卫国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张治中笑笑说:“你问吧,若从周老先生算起来,我和你还算是平辈呢!”
周卫国立刻肃立,说:“学员不敢!”
张治中挥挥手,说:“不要拘束,我们今天只是叙旧,没有教育长和学员之分。”
周卫国说:“是。那卫国就冒昧了。”
张治中说:“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周卫国说:“去年的十二月十七日,苏州发生了由东吴大学学生发起的抗日大游行,被捕学生有四十几人,不知这事教育长可知道?”
张治中笑了,说:“我早猜到你要问这个了!我不妨告诉你,中央党部要将苏州被捕学生移交‘中央组织部调查科’这件事就是我秘密通知周老先生的!”
周卫国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不明白我父亲作为一个商人如何能知道这样机密的事情!不过,我还是不明白教育长为什么想到要把这消息告诉我父亲?您就不怕因为泄密而受到惩处吗?”
张治中说:“‘中央组织部调查科’是个什么地方我还是清楚的,当得知中央党部要将苏州被捕学生移交给他们后,我就知道有人要对这些学生下毒手了,有心想要救这些学生。至于泄密的惩处嘛,我倒没想这么多了。只是我和苏州方面没有任何联系,再说我是军人,也不宜插手党务,所以我就想到了周老先生。苏州党部书记陈敬仁是周老先生的学生,这个面子他不会不给,何况周老先生虽然隐退,但方方面面各级政要卖他面子的人着实不少,由他出面,自是再合适不过!后来周老先生也托人转告我说学生均已获释。看来这陈敬仁还是有几分良心的。”
周卫国对张治中鞠了一躬。
张治中一愣,说:“你这是为何?”
周卫国说:“去年十二月十七日苏州的抗日大游行我也在场,当时也在被捕之列,今日既然得知事情真相,卫国谨代表被捕学生谢教育长救命之恩!”
张治中奇道:“陈敬仁竟然连你也敢抓?他就不怕周老先生找他算帐?”
周卫国说:“他当时倒不知道我是谁的儿子,不过当我父亲上门找他的时候,他立刻就决定把我释放,还不断向我父亲赔礼。”
张治中皱了皱眉。
周卫国知道他虽然不满当局抓游行学生,但是对陈敬仁这种公私不分的态度却也很不以为然。
周卫国接着说:“不过我父亲并没有接受。”
张治中并不觉得奇怪,说:“是吗?”
周卫国说:“父亲要求他要么放了所有被捕学生,要么连我都不用放了。”
周卫国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心中却是明白,当时如果陈敬仁真不释放他们,他们的命运究竟会怎样就绝不是现在能轻松想像的了!
张治中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说:“这才像周老先生!公私分明!光明磊落!”
又看向周卫国说:“想来你当时的表现肯定是不错的了?”
周卫国傲然说:“总算没有给父亲丢脸!”
张治中点点头说:“看来我没有看错你!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我知道周老先生的儿子应该是名叫周文的吧?你怎么改名了?”
周卫国昂首说:“保家卫国为男儿本份!我改名卫国即为此意!”
张治中赞道:“说得好!似你这等年纪又生于富贵之家尚能有如此爱国情怀,那才难得!”
周卫国断然说:“教育长错了!”
张治中略为错愕,说:“哦?我哪里错了?”
周卫国说:“人之出身,并非自己可以选择,卫国虽然出身富贵,但淞沪战场上牺牲的那些大好男儿,他们难道就不是爹妈生的吗?难道他们就该为这个国家去死而我们就可以躲在后面偷生?出身富贵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就不能爱国?”
张治中歉然道:“治中错了!爱国怎能有门第之分?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说完站起,对周卫国敬了一个军礼。
周卫国不由对张治中肃然起敬。大话谁不会说?但张治中作为堂堂中央军校教育长,还能如此襟怀坦荡实属难能可贵!
周卫国赶紧立正,还礼。
张治中立刻摆摆手,说:“好了,好了,不要拘礼了。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耽误你这么多时间,也算是我以权谋私了一回吧!你放心,周老先生的吩咐我一定照办,一定好好摔打摔打你!”
周卫国朗声说:“谢教育长!”
敬了一个军礼后,转身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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