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卫国长叹一声,说:“吴妈,东西你先收着,我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只是这话说出来,连周卫国自己都不相信。
※※※
第二天一早,那些纱厂的工人还没上门,倒有其他客人登门拜访了。
那客人被吴妈请进门,见到周卫国后,立刻对周卫国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文少爷好。小人名叫陈福,文少爷贵人事忙,定然没听说过小人的贱名。但敝东家和周老先生却是故交。敝东家昨日才知道故人之子回乡,故今日特谴小人前来,邀请文少爷过府一叙。怠慢之处,还请文少爷恕罪。”
这人虽然执礼甚恭,但所说的话却让周卫国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周卫国忍不住问道:“不知贵东家是哪位世伯?”
周家在江南虽然有很多世交,可自从周老太爷去世后,和这些所谓的世交交情不免也就淡了,何况这两天为了借钱周卫国可没少遭白眼,对于今天竟然有人主动邀请他“过府一叙”实在有些惊诧莫名,再说周卫国也不记得自己家的世交中有哪一位姓陈的,所以有这么一问。陈福却只是笑笑,说:“敝东家的名讳小人不敢直言,但帖子上有敝东家的具名,文少爷不妨看看。”
说着递上了请帖。
周卫国接过请帖打开后,只见上面写着:“卫国贤侄:昨闻故人之子回乡,不胜欣喜。今于寒舍聊备薄宴,以待贤侄,望贤侄不吝一行。愚叔陈礼和敬请”
看完请帖,周卫国倒是更糊徐了,如果说这个“陈礼和”是周家的世交,那他怎么会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
周卫国沉吟着说:“这位陈世叔……”
陈福显然看出了周卫国心中的疑惑,微笑道:“来之前敝东家就说过,文少爷可能对他并不熟悉,不过敝东家也说了,如果文少爷有什么疑问,过府一叙后他自然会向文少爷一一说明。”
连一个下人的言辞都能如此进退得体,周卫国不由对这位并无印象的“陈世叔”产生了好感,说道:“既然这位陈世叔想要见卫国,卫国自然不敢推辞。陈先生,我向家人交代几句后必定上门拜访,不知贵府位于何处?卫国离开苏州多年,恐怕对各位世伯、世叔府上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周卫国可不相信这个陈福只是陈家的一个普通下人,所以言语中对陈福也多了几分敬意。陈福立刻道:“文少爷客气了,敝东家派小人过来想请,小人自然要陪文少爷一块儿过府。敝府的汽车现在就在门外候着,文少爷要是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走。”
周卫国由衷地说道:“让陈先生费心了。”
陈福说:“文少爷答应过府一叙,敝东家得见故人之子,必定喜不自胜!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别的做不了,为东家分忧总是份所应当的。”
周卫国说:“以陈先生的才能,定是陈世叔的臂膀吧?”
陈福说:“文少爷谬赞,小人无能,忝居陈府管家之职。”
周卫国点了点头,微笑不语。以这陈福的应对能力,不做管家才是屈才了,那位“陈世叔”派了管家来请自己,倒也真够给自己面子的。
这时,吴妈正好端茶出来,周卫国低声向吴妈说了要去陈家赴宴的事情,吴妈虽然也似乎对“陈礼和”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既然知道了这个叫陈福的是那个“陈老爷”派来请少爷赴宴的,又想起刚刚这个陈福是坐着小汽车来的,再想到那个“陈老爷”家有这样的排场,如果“陈老爷”愿意帮忙,肯定能帮少爷解决这两天一直忧心的难题,所以自然很是高兴。周卫国又向吴妈交代了几句,这才和陈福一起出门。
出门后,陈福快步走到陈家的小车前,为周卫国打开了车门,躬身道:“文少爷请。”
周卫国笑笑,说道:“有劳陈先生了。”
随即坐进了小车里。
但不知为什么,在小车里坐定后,周卫国心里却突然多出了一丝警惕之心。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句俗话——“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可是,如今自己就算不是不名一文,似乎也没什么值得他人相求的吧?当然,那些原本周家纱厂的工人来求自己只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苦笑,既来之,则安之吧,随即把刚刚那可笑的念头驱出脑中。
※※※
小车开到相门附近的一座大宅前停了下来。
陈福先下车为周卫国开了车门,等周卫国也下车后,又向门口的下人吩咐了几句,立刻有个下人飞奔向内通报去了。
陈福这才恭请周卫国进门,两人往里走的时候,陈福还陪着周卫国说话。
周卫国心中暗赞,这样周到的礼数实在让人无话可说。现在,周卫国己经有些期待见到那个“陈世叔”了。
周卫国正想着,就见一个看起来五十上下,满脸笑容和蔼可亲的老者从内堂迎了出来。见到那老者,陈福低声对周卫国说道:“这就是敝东家。”
周卫国点了点头,但心中却还是疑惑。见到这位自称是自己父亲故人的陈礼和“陈世叔”后,周卫国还是对他没有一点印象!周卫国可以肯定,自己以前绝没有见过这人!这时,陈礼和已经走到周卫国面前,歉意地说道:“愚叔迎接来迟,还望贤侄莫怪。”
周卫国说:“陈世叔客气了,卫国回到苏州后,本应先拜会各位世伯、世叔的,如今竟然劳动陈世叔相请,卫国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陈礼和笑道:“贤侄多虑了。周老先生相交满天下,我和周老先生交往的时间又不长,而且那时你早已不在苏州,所以你并不认识我。既然不认识,自然谈不上拜会了。”
这一番话陈礼和随口道来,却解了周卫国心中的疑惑,所以周卫国微一躬身,说道:“卫国惭愧!”
陈礼和摆摆手,说:“贤侄不必拘礼。虽然我和周老先生交往的时间不长,但周老先生的风范却是我素来敬仰的。可惜,苏州沦陷前我就离开了苏州,未能像周老先生一样为国分忧。这事直到今天,我仍然引以为憾!等苏州光复后我回到苏州想要向周老先生求教时,才得知周老先生己为国捐躯。周老先生忍辱负重,胸怀天下,实为我辈楷模!奈何黄鹤己杳,我常为此感慨,人生不如意事莫过于此!昨日偶然得知你回了苏州,想起和周老先生的故人之谊,这才冒昧相请贤侄过府一叙,一来看看故人之子的英姿;二来追忆周老先生的往事,以慰我心。”
周卫国有些感动地说道:“陈世叔的心意,卫国代父亲谢过了!”
陈礼和摇头苦笑,说:“你瞧瞧,说着说着就伤感了,是我的不对!贤侄请不要见怪。”
周卫国说:“陈世叔这么说可就要折杀卫国了。”
陈礼和说:“好了,不说这个了。贤侄在外奔波多年,如今终于回到故乡,今天这家宴,就当是你的接风酒吧!”
周卫国说:“谢世叔!”
陈礼和笑道:“贤侄这么说可就见外了。请。”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卫国可不敢就这么进去,赶紧告罪后执晚辈之礼肃立一旁,陈礼和见了,笑笑之后也不再多说,拉着周卫国的手进了厅堂。
因为是家宴,所以席上并无外人,只有陈礼和、陈夫人和周卫国三人,陈福则肃立一旁。酒过三巡,陈夫人因身体不适,告罪离席。席上也就只剩下陈礼和和周卫国两人了。陈礼和又劝周卫国吃了些菜后,随口说道:“听陈福说,贤侄这几天都在外奔波,不知所为何事?如果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
周卫国心中一动,这位陈世叔看来倒是个热心人,办纱厂的事情如果能够得到他的支持,显然将事半功倍,所以周卫国只是略一迟疑就说道:“不瞒陈世叔,我想重办周家纱厂。”
陈礼和笑了,说:“贤侄啊,据我所知,你以前从投做过生意,为什么这次回来会想着要重办纱厂呢?”
周卫国于是将前几日那些原本周家纱厂的工人上门哭求的事情说了。
陈礼和听了,不免也感慨一番,但最后却说道:“贤侄啊,不是我倚老卖老,你重办纱厂这个决定本无可厚非,但你可曾想过做生意的艰难?要知道,你以前可从没做过生意啊!”
周卫国坚定地说道:“万事开头难,我相信天道酬勤!”
陈礼和摇头笑道:“贤侄啊,你想的未免有些天真。那我问你,做生意靠的是什么?”
周卫国不由沉默不语,他虽然下定决心要重办周家纱厂,但对如何做生意却的确是不甚了了,又怎敢在陈礼和这位老生意人面前班门弄斧?
陈礼和笑笑,说:“贤侄,你如果不介意,我倒可以说说我的心得。”
周卫国赶紧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陈礼和正色道:“其实说到底,要生意靠的不外乎本钱、人脉和销路。本钱嘛,用不着多说,俗话说的好,‘钱能通神’!当然,这话不一定对,但却绝对有道理。就以办纱厂为例,有了雄厚的本钱,你就可以买更好的机器,建更大的厂房,招更多的工人,囤积更多的原料……即使一两次生意失败,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说到底,本钱就像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而人脉呢?贤侄,不知你想过没有,周老先生在世时,周家的生意为什么能够遍及天下?无他,周老先生交游广阔尔!至于销路,周家各处众多的分号本就是最好的销售渠道,再加上周老先生的人脉,凡是周家的货物,无不畅行于大江南北、海内海外,这样的生意,能不好吗?那么你呢,你现在有什么?你是周家长男,周老先生唯一的后人,周老先生故人遍天下,这些人现在就算和周家交情变淡,但总归会顾念些旧情,每人只要帮你一点点,甚至只要不阻碍你,这对你来说就是天大的优势!而伴随着广阔的人脉,销路自然也就打开了。所以贤侄啊,其实你现在所缺的,无非是本钱而己!”
陈礼和这一番话说完,周卫国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不由长身而起,向陈礼和鞠了一躬,衷,已说道:“听陈世叔一番教诲,卫国茅塞顿开!卫国他日如有所成,全赖陈世叔今日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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