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雅笑道:“学长如果真这么说,小雅当然不敢不信,不过想来学长也不会这么胸无大志吧?”
周文笑笑,仔细想想后,说道:“你认为一个真正理想的社会应该是怎样的?”
萧雅想了想,说:“就小雅所知,想来还无法给学长一个很满意的答案,不过小雅一直向往的就是一个平等、自由、民主的社会。”
周文叹了口气,说:“你的想法是不错的,但你觉得在一个农民占绝大多数且还有很多人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国家,这些现实吗?”
萧雅皱眉说:“学长你这么说是看不起农民吗?”
周文叹道:“我怎么会看不起农民呢?我是为中国农民所受的苦而难过!‘千古兴亡多少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百姓指的是什么人?不就是农民吗?历朝历代,农民都是弱势者,偏偏又是最大的一个政治群体,谁要想改朝换代都必须依靠他们!但改朝换代的帝王们有哪一个不是在利用完农民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后就抛弃了农民?区别只是盘剥程度的轻重而已!弱势者还是弱势者!而农民固有的弱势又消弱了他们的后代在包括入学、入仕等诸多方面改变自身弱势的努力,于是,长此以往,弱者更弱,终至于万劫不复!当然,除了农民,我们目前的社会还有很多弱势者,包括城市里的破产者、工厂的工人、手工业者……”
萧雅说:“那学长认为怎样才能改变这个现状?”
周文决然说:“法律!”
萧雅反问说:“法律?”
周文点头说:“是的!世人总是贪心的,往往为了一己之蝇头小利而不惜牺牲他人。只有法律才能最大限度地考虑到最大范围的平等!也只有法律才能保障公民的自由和民主!”
萧雅说:“但学长有没有想过,法律总是由少数人制定的?而这些少数人当然会首先保证自己的利益!那么,大众的利益又有谁来保证?”
周文点点头,说:“不错!最初的帝王制度下的法律,的确主要是为了保证统治集团获得最大的利益。但是,经过了民主革命之后,作为众多既得利益者互相斗争和妥协之后的产物,法律也就初步具备了对上位者的种种限制,从而体现为对大众的利益兼顾,当大众因此对法律产生信心而养成了法治的观念,而且同时具有了有效的执法机构,那么,大众自然就会追求法律更大程度的完善,从而给大众带来更多的利益!这就好比《大清律例》虽然号称继承了秦汉以来千余年中国传统法律文化之精华,集中国古代法律之大成,‘律例所载,严密周详’,但是归根结底却还是跳不出‘人治’的窠臼。古有‘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还有什么狗屁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即朕之天下’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虽然有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却根本不会有‘皇帝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就算是‘同罪’,却是根本‘不同罚’,如何能够体现法律的公平精神?相较之下,《中华民国宪法》虽仍有诸多不足,但已明确指出‘中华民国基于三民主义,为民有、民治、民享之民主共和国’,‘中华民国之主权属于国民全体’,‘中华民国各民族一律平等’等等,已现法治之雏形,相较于《大清律例》,已是云泥之别!”
萧雅微微颔首。
周文继续说道:“再比如德意志的铁血宰相卑斯麦,世人知道他以铁血手腕统一德国的人不少,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卑斯麦政府于1883年通过了《工人疾病保险法》,1884年颁布了《事故保险法》,1889年又颁布施行了《伤残与养老保险法》,从而一举确立了德国以社会保险为主的社会保障体系?当然,你可以说他这么做是为了巩固自身统治的需要,但是,不管怎么说,普通民众毕竟从中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
萧雅眨眨眼说:“我听说学长在第一学年就改学德文,如果没有猜错,这就是学长学习德文的原因吧?”
周文点点头,说:“你猜得没错。我的确非常敬佩德意志这个民族,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亲自去德国看看!”
萧雅想了想,说:“学长说了这么多,我还想斗胆再问一句,你认为你所说的在现在的中国行得通吗?”
周文叹道:“没错!在经历了太长时间的帝王统治,人治思想充斥的中国,离一个真正的法治国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所说的还很难实现!但正因为当前的民众普遍缺乏法治的观念,我才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将法治的思想广为传播!如果人人都有了根深蒂固的法制观念,那上位者对制度法律的影响就可以降低到最低限度!到那时,‘平等、自由、民主’就不再遥遥无期了。‘知其不可而为之’并不是说明知不可行还去做,而是通过自己这么做来带动别人,这样终究有一天自己为之奋斗的目标会实现,虽然自己不一定能亲眼看到这个结果!”
萧雅悠然神往,喃喃地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周文看着萧雅,正和萧雅看他的眼神相遇,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感觉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感觉着整个世界这一刻的宁静。
不过刘远杀猪般的声音却极其煞风景地打破了这片宁静,他说的是:“我们该回去了,天色晚了!”
这一刻,周文简直连吃了刘远的心都有!
不过看看天色的确已不早,游人也渐渐稀少,的确应该回去了,于是两人跟着众人下了云岩寺塔。
回去时,在马车上周文和萧雅都没有多说话,刘远也出奇地没有多话,不过他却时不时看看周文,又看看萧雅,还带着一脸的坏笑,惹得周文差点就要让他饱尝一顿老拳,只是为免唐突佳人才勉强放弃让刘远鼻子开花这诱人的念头。
※※※
回到东吴园,众人互相道别后自然散去。
道别时,萧雅看着周文,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周文说,不过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只是微笑着说了句:“学长再见。”
周文也似乎有很多话要对萧雅说,但最终也是没说出来,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再见。”
萧雅转身,渐渐走远,直到转过墙角再也不见。
萧雅的人虽早已不见,周文却仍然站在分开的地方,心中满是萧雅的身影,他知道,从此以后,自己是再也忘记不了萧雅的了!
※※※
这一天,是民国二十年八月初六,公历1931年9月17日!
【第三章 九·一八】
第一节
九月二十一日,晴。
一大早来到学校,周文就发觉气氛不对。
迎面遇见几个熟悉的人,都是面有愁色,见面后打个招呼就匆匆离开。
好不容易见到刘远,刘远立刻满脸激动的朝他冲了过来。
冲到周文面前,刘远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说道:“你猜对了!你真的猜对了!”
刘远的声音真的很大,以至于经过的同学都停了下来,注视着他们。
周文满头雾水,无辜地说:“我猜对什么了?”
刘远突然意识到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立刻拉着周文就走。
周文也不知道刘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任由刘远把他拉到一个僻静角落。
刘远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周文的感觉就跟做贼似的。
刘远回头就看见周文略带怒意的征询目光,看那意思,如果刘远没有很好的解释的话,一顿老拳是免不了的。
刘远立刻低声说道:“还记得前几天我们在虎丘云岩寺塔上谈论的事情吗?日本人动手了!”
周文愣了一下,说:“你说什么?”
刘远叹了口气说:“日本人果然在东北动手了!九月十八日夜,南满铁路柳条湖段被炸,随后,日本关东军以中国军队破坏南满铁路,袭击守备队为由向北大营我东北军驻军发起攻击。随后又向沈阳城攻击。19日凌晨,关东军向沈阳城增兵;同时日军还向营口、凤凰城、安东、长春、宽城子、二道沟、南岭发起进攻。驻守北大营的东北军未进行有组织的抵抗,几近溃不成军撤往抚顺、清原。19日清晨,日军攻占北大营,伤亡微乎其微!至19日下午,日军相继攻占宽城子、本溪、盖平、鞍山、营口、田庄台、开原、昌图、四平街、沈阳、安东、公主岭、抚顺、海城、辽阳、铁岭、凤凰城。驻守长春地区的我东北边防军遭攻击后,自发奋起抗击,战至20日,一部被缴械,一部撤往榆树等地,长春陷落!”
周文惊得目瞪口呆,良久,才回过神来,沉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刘远说:“我的一个朋友在报馆,这几天不断接到东北同行的急电,希望他们能刊发这些消息,但被报馆总编卡住了,说是没有得到国民政府的许可。他们还说,就算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也可能只是意外。”
周文一拳锤在边上的树上,说:“笑话!这么明显的阴谋都看不出来?日本人早就准备好了!南满铁路肯定是日本人炸的!要不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对这么多地方同时发起进攻?”
刘远赶紧说道:“你小声点,这事我只告诉了剧社的几个人,别人都不知道呢!”
周文说:“你究竟告诉过几个人?我见到的同学都神神秘秘的。我就不信他们会不知道?”
刘远大怒,说:“这群浑蛋!告诉他们消息没有证实前不要跟别人乱说的!”
周文叹道:“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国人总该有权利知道自己的国土正在沦丧,自己的同胞正在被奴役!”
刘远低声说:“就怕到时追究泄漏消息的责任查到我头上!如果因为这种本应正大光明的事情却被抓去坐牢那到时我就真叫死不瞑目了!”
周文说:“你放心,如果你真因为这个被抓进去,那你好歹还是个爱国志士!人民肯定会缅怀你的!”
刘远怒道:“这种事情你也能拿来开玩笑!都国难当头了!”
周文叹道:“我会不知道吗?你放心吧,事情过去了好几天,苏州的报纸不报导,上海租界的报纸肯定会报导的!到时你大不了说是从上海报纸上看到的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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