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为成功就在眼前,所以才神经紧张吗?
或者是——
雷纳多不觉摸了摸自己的面具。
又黑又硬的假脸。除了独处的时间外,从来不曾取下。
雷纳多有种怪异的感觉。
照理说,独处的时候,取下面具的时侯,他应该看过自己的脸孔。房间里也有镜子,水面也可以反射。岛民或许没看过,但他自己想看随时都有机会。
然而……他却没有印象。
完全没有取卜面具后的记忆。为什么?不记得自己的脸孔,没有记忆。虽然记得脱下面具时的感觉,但之后的一切……他全无印象。
“我……”雷纳多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躁,将手放在面具上。“我……是谁?”
不知道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以为没有儿时记忆只是单纯的失忆。然而……重新回想起来,自己的记忆有许多欠缺的部分,他想不起自己的长相。
为什么?自己究竟是谁?而最重要的,为什么自己至今都不曾觉得那是一件奇怪的事?
必须取下面具——雷纳多沉吟。
揭开面具就真相大白了。他就可以知道自己是谁,知道面具下的真实自我。
颤抖的手揭开面具。
起初,他甚至有种毫无脉络可循的恐惧,怀疑面具可能早已跟睑部肌肤黏结,没想到轻而易举地从脸上剥除。
然后——
※※※※※
夏侬他们的马车停在渡口。
马匹也一直系在那里。这两天,拉蔻儿早晨和傍晚都会拿岛民分配的叶子喂它们吃,因此马匹一看见她就很兴奋。它们原本被训练成不会对主人做无谓的举动!现在却凑过来玩弄她的长发,或是用长长的马脸磨蹭她。毕竟在地底洞窟闷了三天,马儿也变得想跟主人撒娇。
“切,不行哟,德拉克诺夫。”
拉蔻儿一边轻叱凑过鼻尖的马儿,一边喂食晚餐的叶子。之前喂完马匹后,她就会返回地面,但今天则是将马车载货室里拿出来的十几本笔记堆在石地上,坐在旁边开始翻阅。
“是在哪里呢……”
笔记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拉蔻儿以飞快的速度测览。无法判断她究竟有没有仔细阅读内文……但至少翻页的动作非常小心。
那是母亲的遗物,小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拉蔻儿而言,这些笔记就是她的教科书。她母亲凯洛儿不知有何打算,将原本不该外流的各种军用攻击性魔法、她所知道的一切魔导式以及所有相关知识,都记载在笔记里。其中甚至记载了军方和翡翠法阵放弃开发的未完成魔导式,还有凯洛儿独自开发的魔导式。母亲去世后,拉蔻儿便以这些笔记为基础,独立学习魔法。
“呃……关于意识容量极限的各种实验与结果考察……”
拉蔻儿的视线停在用红字写着“机密”的部分。
她想再仔细阅读,于是将手伸向一旁的提灯。
但是她的手却捞了个空。
“……在黑漆漆的地方看书,对眼睛不好喔。”
听见声音的拉蔻儿一抬头,就看到贝尔肯斯站在旁边的庞大身躯……以及相隔不远之处颓倒的男人。由于并未特别注意,因此也不记得他的长相,不过昏厥的男人大概是在暗处监视拉蔻儿的岛民。
“哎呀,丹何库力欧先生,你没事呀?”
然而,拉蔻儿不但不慌张,甚至也没有惊讶的样子。
“叫我贝尔肯斯就好。先别管我的事.这座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是什么意思?”
“不光是这个渡口,到处都有坑道绕来绕去。而且岛中央还何一个好大的洞穴,那里好像在进行某种工程。这么大规模的土木工程,光凭一个魔导士真的可以做到吗?”
这其间的确大有问题。
就算是利用天然洞窟,这种规模怎么看都是以物质崩坏系魔法消除岩盘所造成。
“挖掘工程是可以利用魔天狼,只不过……那种魔法无法一个人启动。以魔导士的平均意识容量而言,大约需要五名魔导土才能启动魔天狼。即使雷纳多是翡翠法阵级的魔导士,如果没有平均值五倍的意识容量,也不可能达成。”
“莫非岛上还藏有其他魔导士?”
“应该没有隐藏的必要吧?岛民们也都说只有雷纳多是魔导士,雷纳多没有理由欺骗他们。但也可能是已经去世,或是离开这里了……”
事实上,岛民虽然只有八百人,但据说渎神花园的成员有近千人。根据雷纳多的说法,其余一百多人正在大陆各地寻找处境相同的伙伴,而雷纳多本人有时也会到其他地方。
“可是,如果不是那样的话……”
“不是那样的话……?”
母亲笔记里的记述。
假如那是事实,假如拉蔻儿的预感成真……
“找到啦!”
叫声响彻洞窟。
“啐……已经追来啦?”贝尔肯斯皱眉说道。
数名武装男人走下通往渡口的阶梯。
“莫非你是擅自逃出来的?”
“不然呢?”
“我以为你跟岛民达成和解,所以被他们释放……”
“那群人根本没办法沟通嘛。我先行一步,大姐拜啦。”
贝尔肯斯一蹬石板,然后跃入水中。
水面上激起大片的水花,庞大的身躯消失在水面下。那么人们赶到时,早已看不见贝尔肯斯的身影了。
“该死……喂,你!”一名手持长剑的年轻男子,伸手揪住慵懒地看着这一切的拉蔻儿的衣领,“你们果然是一伙的,你是那个玛乌杰鲁的走狗!”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应该会跟他一起逃走。”拉蔻儿一派悠闲地回答。
撇开年长的岛民不说,拉寇儿也有察觉到,血气方刚的年轻岛民们彻底地怀疑他们。人生历练较少的人们,总是将事情看得太过单纯。对他们来说,世界就只有“敌人”和“同伴”之分。
“啰嗦!谁准你顶嘴了!”
年轻男人举起右手,然后以那个状态僵住。
拉蔻儿抬起右臂,将手掌朝向他的脸孔。
只是这样而已,但岛民们知遣她是魔导士,因此忽然想起,那只白皙玉手只要随便比个咒语,就可能令他们猝死。
“我没有跟你们争斗的打算……”被年轻人揪着衣领的拉蔻儿仿佛很困扰……以既非威胁亦非嘲讽的平淡语气说道:“但我实在不想挨打,所以出手不会犹豫喔。”
“…………”
年轻男子似乎被拉蔻儿的气势打败,松开了她的衣领。
她跟那个叫做夏侬的青年相比,应该比较好对付……男人们原本还有些轻视她,现在才醒悟那是天大的错误。
“不过,如果你们想追贝尔肯斯,最好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啐……今天就先放你一马。”
男人们边说边从楼梯鱼贯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夏侬和帕希菲卡就踏进地底渡口。双方人马在阶梯擦身而过时,一个男人怒瞪夏侬,然后吐了口唾沫。
“他们怎么了……?”夏侬皱眉。
“贝尔肯斯逃掉了。他们碰巧看到我跟他在这里交谈。”
“所以.他们就认为‘我们果然是一伙的’吗?真是一群头脑简单的家伙。”
“贝尔肯斯大叔没事吗?”帕希菲卡松了一口气。
“才查到一半。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就不能一走了之了。”
拉蔻儿边说边抱着笔记站起。
※※※※※
例行集会结束后,古凤独自走在坑道内。
大部分的岛民已经返回地面上的房舍。她故恿留在这里,是因为雷纳多特别吩咐她留下。
她大概猜得到为何被留下,应该是对异教检祭的船上牛只下药那件事。她反而很诧异雷纳多一直没有提起。
雷纳多很厌恶个人的暴力行为。力量应当在严格的理想与主义下加以管理、使用,不应流于私人情感——这就是他的主张。古凤和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有时也对他这种态厦感到不满,但对他能够以十年之期建立出对抗玛乌杰鲁教的组织及方法,众人心里还是感到极度敬畏。
对!他们拥有能与玛乌杰鲁教抗衡的力量。
耗费十年岁月所创造的王牌,它就位于所有坑适的终点——渎神花园的地底中心。而这些坑道与三个缓口,那是为了将建材搬运到那个中心才兴建的。
雷纳多的房间就位于地底通道途中,他必须经常到现场指挥工程,因此特别将办公室设在这个地底回廊。
古凤抵达雷纳多的房间,敲了敲门。
“我是古凤·史佩库托雷。”
没有人回应。
“甘法斯大人……?”
她又稍微用力地敲了一次门,但还是没有回应。犹豫数秒后。古凤决定用手推门。
房门并未上锁。
“……甘法斯大人。”
房间一片昏暗。古凤试着用提灯照亮房间,但光线强度不够看清楚整个房间。
她不禁狐疑地环视周围。雷纳多还没回来吗?古凤在微暗的房间里站了一会……
背后涌起一股气息。她猛然回头,只见房门砰咚一声关起。
“……咦?”
一道影子滑入古凤和房门中间。
看见那道影子——一个面露奸笑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的东西,古凤便知道他是谁了。
那是一个黑色的面具。
“甘……甘法斯……大人?”
没有自信是因为那个男人的脸孔,和雷纳多平时给人的印象相差甚远。颧骨高耸的瘦削脸颊、提灯微光下也很明显的苍白肤色,还有那双诡异至极的眼睛。
幽暗——闪烁着极其幽暗的喜悦色彩。
“你……”古凤轮流看着男人手里的面具和让人背脊生寒的笑容,呻吟似的问:“你……是谁?”
“嘻、嘻嘻、嘻哈哈哈……哇哈哈哈哈!”
男人发出既像喘气又像嘶吼的声音扑向古凤,两人纠缠着倒向岩石地板。
“灵魂……回归虚无……嘻嘻嘻……拥有……回归初始的力量吧……”男人骑在古凤身上,歌唱般地说道:“……在此……舍弃喜怒哀乐……追求……全新的力量……哈哈哈……”
古凤当然并不知道男人是在念诵咒语。
由于惊吓过度,她半反射性地挣扎大叫。可是,男人以手指猛力嵌住古凤的脸孔继续说道:
“来,消失吧……嘻嘻嘻嘻……全部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