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年轻,也很气壮,杜二哥没有信心了,丁三哥驳不过他,廖四哥倒是光火了。他自小农家出身。他的性格长在上里,大哥与他十二年兄弟,尚且不改他习性,何况是比他年轻四五岁的结拜弟弟。所以他反对。大家也无法同意,但用辞很委婉,我们却看到李五哥的脸色暗沉下来了,像偶然飘过一团乌云,遮住了自天上洒落的阳光:一个大将连拔齐国数十个城池,偏偏小小一个即墨攻不下,在山河萧条中跟他弩绕张拔似的,他心中千般不愿意。
他一旦沉默下来,大家设法逗他,笑谑,他都不说话,好像一个王侯,发了火不斩人是不气平的。大家索然而散。也好晚好累了,我睡在山庄,这是住进来的第一夭,有很多如意,有很少不如意,在我身边的阿红已睡着了。我想:不知他们有没有我同样的心境,在这些支流与主流交汇成长江大海之前,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怎么一种九曲九回,荡人心肠,他们,他们不知有没有记载下来。山河是历史的见证啊!
十二月廿七日星期一
李五哥的事情终于爆发了。为了庆祝一月一日社庆的安排,李五哥也不知跟大家闹了几次情绪了。李五哥是天生不怕忙,行事来去如风,但就是太专横。其实霸也要有霸才霸气霸道,不然就成不了大家。一个人有霸气,要该知道受挫时须昂扬而不伤人,这才是气概;一个人有霸才,就该知道霸了别人还称你说谦让,这才是才情;一个人有霸道,是盗亦有道的道,没有道就是没有贯一的方针,也就是没有做人的原则,这种人只可以闹闹情绪而已,谈不上霸字。这些都是大哥有一次开玩笑时对我们说的,当时小姐姐就说。“这霸王又在霸王论啦!”大家都笑了,有时人被调侃几句,心里反而好过。可是李五哥似乎不能被调侃,他稍遇识不获用,立即翻脸成仇,仿佛他一个可以生尽天下人的气似的。
今天开会商量社庆亦然。李五哥的话把杜二哥的策划压得好厉害。二哥是主办人,他说既在溪头举行,话剧就在晚上于住处演出。五哥立即反驳道:“到了溪头、话剧一定要在孟宗林里演出,这才够意思!”二哥期期艾艾他说:“但是地形很不合适啊——”五哥立即截道:“地形小事,我们的演出,怎会怕区区地形?!”二哥好一会儿才挣扎道:“白天那儿会很多人看的。”五哥立即维护起自己尊严似地道:“多人就多人,我们怕什么!白天人多就晚上演啊,晚上气氛更好!”二哥被责诘得答不出话来。四哥看不过眼,就说:“晚上哪有灯光,竹林子很暗哪!”五哥跳起来作恍然状:“暗,好极了,我们可以点蜡烛,更有情调!”三哥也忍不住说话了:“要是风大呢?”五哥“嘿”了一声答:“那就带马灯去啊!”大家一时为之气结,二哥也很为难。三哥带试探性的圆场道:“你这是建议,不一走能用对不对;我们商量过后再说吧,先谈别的,——”五哥昂扬着脸,一脸怒放着诧异的道:“先解决这件事啊,遇问题而不解决,再来碰别的问题,这怎么行!我的意见好就要用啊,要商量可以在这里,有困难我都可以一一替你们解决——”大家真一时说不出话来,后来各人又设法地谈到别处去了,五哥以为我们有些排挤他,也闷着不说话。他闷在那儿,就像一块大石,搁在溪流的中心,流水还是进行的,但绕着弯儿,分成了几道,到老远处才又聚合在一起。
后来有人把事情告诉了大哥,大哥就叫我们几个进来,问我们对五哥的感想,大家都表示很糟。大哥奇書網電子書问有多糟,三哥说糟到不能忍受的程度。大哥说这件事需要和五哥好好谈谈,不然憋在心里,久了便生大祸。圆圆说最好大哥跟五哥谈,因为五哥向不服人,只服大哥。谁知大哥听了这句话很气,说:人不肯服,理总服吧?你们不是在认为自己无理吧?!这样纵容他下去,哪里是兄弟间之情爱?!我要你们自己直接跟他说:
这一说引起晚上的一场大辩论。无论我们几人怎么说,五哥硬是不服.我们说:如有意见不合,辩论归辩论,感情还是感情,服与不服是小事,但不能伤了感情,默不作声的赌气,使大家都很伤情。但是到后来,五哥还是老样子。他说:你们都为了社务而休学,独我没有休,你们觉得不痛快是不是?这一说,大家都变了脸色。二哥痛心地问道:你还当不当我们是兄弟?三哥在旁插口说:如果不是念书,二哥为什么孜孜不倦的替你办联考的准考证以及特种考生身份证?五哥没有作声;而且再也没有作声,空气太闷,四哥第个大步走出去,然后其他的人也就散了,只留五哥一个人在房里。他望着铺在地上的大红大紫的棉被,仿佛他也是大红大紫的最高峰,在这时候,不能容让别人孱杂一点绿和蓝。
可是我们清楚地看见那一团黑。
一月二日星期日
我真不晓得该如何记下这几天来的欢愉!像昨天我们到了溪头,人都满了,没有地方住,挨到晚间,冷得发抖,不知如何是好,殊不料因祸得福,刚落成的救国团建的小木屋主人,见我们可怜,便收容我们住进去。真是我们的社有天人相助!昨晚呱啦呱啦玩了一个晚上。今晨起来练武,呼喝声中,何等气势!仿佛大自然的高山流水,我们是知音:仿佛是好景气的碧落红尘,我们是见证。我们高歌慷慨激昂,练完武后,唱歌不休。一路上去“神木”,大家边走边打锣卖药,笑得人肝肠碎断。从“神木”丢“银杏林”,一路上玩龟兔赛跑,要模仿兔子的跑法和乌龟的爬行姿态来竞走,结果证明了:还是乌龟跑得快!
后来一行人越吵越开心,吵到“大学湖”,那湖水虽是人工的但却是静谧的,旁边长着一些圣诞红,水影里也飘浮着几掌红叶,看去有一种不敢惊动的凄丽!我们全体一齐上那湖中的竹木拱桥,走到一半的时候,桥伊喉嘎嘎地响动了起来,桥上的人也没命地呷晰哑哑地叫着——好不容易老天爷保佑,才给我们过了去。大家坐下来休息时,看到一群人在那儿大开收音机,正在听流行歌!大哥说。真是暴殄天物,跑到这里来装作给自然看!二哥说,咱们吵他!于是三哥站起来高喊:“各位乡亲父老、叔伯兄弟、公公婆婆、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哥哥姐姐、祖祖孙孙……我,丁三通,来到贵地——”李五哥接道:“赌博输了钱,”廖四哥指了指在张大喉咙的丁三哥:“特地来化缘!”大哥说:“到此来卖狗皮膏药。”李五哥又接道:“还有猪皮膏药。”指了指我的衣服:”这是熊皮。”又指了指小莉的衣服:“那是牛皮。”谁知大哥乘机指了指他的衣服:“这是黑皮,黑皮黑皮哈苏!”丁三哥趁机反噬,指着五哥的头发说:“这是头皮。”谁知杜二哥豪兴大发,竟唱起电影插映的洋洋洗发精的广告歌:“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洋洋洗发精不一样,不一样。”丁三哥真是鬼灵精,马上接下去唱:“头发痒痒,越洗越痒,洗了头发就更痒!”然后大家一齐作状搔着头皮“喔喔喔”了几声,一齐唱道:“洗洗看,梳梳看,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痒痒痒——痒痒痒。”一直拉长着声调,其实我们已笑到半死,廖四哥在结束时又奇兵突出的加上一句:“请买:‘天——一——假——发’!”真是脱了线。
大家可真长江大浪推前浪,刚才笑波未平,这一回笑波又起。大哥和丁三哥几个人发起“大盖晚报”,还有外文版,把刚才的消息重新翻译一遍;丁三哥和李五哥一译一翻,简直笑死:
“各位叔伯兄弟…”
“Everyuncleandhiggerthanuncleandbigbrotherandsmallbrother。”
“小弟今日来到贵地——”
“I,myself,whichisamongthesmallbrOther,today,eorthisexpamsiveplace…”
“感到非常的荣幸……”
“feelveryveryprideandlucky……”
“我来到这里不是卖狗皮膏药……”
“Iehereisnotsellingdog一skinmedicine……”“而是卖猪皮膏药。”
“Butsellingyourskin!”
“如果你们不买,”
“Ifyouallfellowdon'tbuy,”
“我就跟你们翻脸。”
“Willtrun一racewithyouall…”
“我就讲到此为止。”
“soIbetterkeepmymouthshut。”
大家笑得还没喘过一口气来,他们又合作唱起洋歇来,有一首歌叫做“Iloveyoutowantme。”他们唱起来,第一句是:“WhenIsawyoulyingthere”唱到后来,“Baby,lamyyourmamy,youaremydaddy,ifyouonlyletltbe…”真是盲公生盲仔大家没眼看了!
晚上文学座谈会,争论相当激烈。这跟白日里的笑谑全然不同,大家都是认真而又严肃的,大家虽然疲倦,但都极其认真,没有睡意,一直争辩到半夜三点多,才告一段落。杜二哥径自在黄亮的廊上练武,吐气扬声,好不气概!丁三哥拿吉他到门前弹唱,我和圆圆、阿红几个人都跟着和,廖四哥伏在栏杆上作他那哲学家的沉思!李五哥踱来踱去,似有心事。大哥心情却好。瞥见小姐姐和水仙花白的手背上有一点红,嚷道:“真是思无邪时走过的一个漂亮的美人。”风华绝世里,美人和英雄都是超常的,怎么不嫩绿嫣红,惊世羡艳呢。小姐姐手上的一点红笔水,成了大哥口中的聊斋,而此刻风景人情都如此美好,夜凉而未央,我无来由地感动到激动了起来……
二月十五日星期二
李青竹离开山庄,退出我们的社!他临走之前的一场大辩争,使得彼此都很伤情。前几天已经闹够了,到了今天他居然说:他跟自己搏斗得很辛苦。大哥问他:是怎么样的搏斗?他说:是跟大哥你!我们俱是一惊。他说:他无法控制自己,想独自去闯江猢,办大事。像在溪头的时候,遇到问题,都有大哥解决,而他想自己解决!有时候看到大哥说笑,大家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