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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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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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苦笑,却是王叔文第一次展现他内心的情感。

“我们的命运,和皇上的性命同生共死——”王叔文说。

如果当今皇上死了,“下围棋”的王叔文,马上便会遭到继位的皇上与其近臣贬谪流放至外地。

依状况不同,王叔文恐怕得有一死的觉悟。

此乃侍奉大唐历代皇帝的臣子们的共同命运。

“话又说回来,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故事……”王叔文说。

王叔文的意思,是指他从柳宗元那儿听来的,以及现在由空海说出的故事。

“空海,皇上想见你一面。”王叔文继续说道:“不过,在你和皇上见面之前,我得先跟你确认一下——”

“关于什么?”

“到目前为止,你们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面见皇上之前,我们必须先说清楚此事吧。”

王叔文微微一笑。

〔四〕

五天之后,空海与顺宗皇帝会面。

自承天门步行进入太极宫,再穿过二道门,进入太极殿。

或许,安倍仲麻吕——晁衡也曾由此入宫晋见皇上,所以,空海将是由此入宫的第二位倭人吧。

那是绚烂华丽的大殿。

如果说,欧亚大陆以西,有个罗马帝国,那以东便有个大唐帝国的长安。

而且,当时的长安,在都市规模来说,比罗马城来得大多了。

在这个时代,如果将世界放在心中衡量,并决定某处是此地球的中心,那应该就是此大唐帝国的长安了吧。

长安的中心是太极宫;太极宫的中心,则是此刻空海正跨进的太极殿。

而此太极殿的中心,便是顺宗皇帝。

是惟一处身在此世界中心的人物。

是在此世界中,惟一以“朕”自称的人物。

此刻,空海站在此一世界中心面前。

说起来,此人所坐的大位,是奠基于人类在历史上层层积累的诸多工作和劳役之上。

然而——空海却用宇宙的概念来看待这个世界。

他认为,宇宙的中心是“大日如来”——用现今的表达方式,空海已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根本原理。

就此意义来看,可以理解,此宇宙的所有场所,都与中心具有同等价值。

也可以理解,此宇宙的所有一切,不过是表现出“大日如来”的原理之一而已。

更可以理解,即使所谓的皇帝,也不过是人们在人类社会中所认定的一种位置而已。

世上绝无不变的事物。

即使所谓的皇帝,或许,明天另有他人自称为皇帝。

然而,空海对此,并不认为那就是“空虚”。

空海不认为,人世约定之事、规范等在此均毫无意义。

如果人世没有规范,人将无法生存下去。

如果没有人世,那所谓的“密”——犹如宝物的宇宙思想,也就不会诞生出来。

空海面前,设有台阶,其上铺有波斯地毯。

台阶顶端,设有黄金打造的椅子,顺宗安坐其上。

空海孤单一人,瞻仰此一世界中心的人物。

此人瘦骨嶙峋,身子仿佛埋葬在豪华金银刺绣的龙袍之中。

看起来比实际年迈、衰弱,他正朝下俯视空海。

空海脑海里马上浮现的念头是,真是可怜呐——即使身穿世界衣裳坐在中心之点,却无精打采。

所谓皇帝,仅是一种机能性的存在而已,那些龙袍与龙椅——也只是皇帝所必备的表面装饰而已,至于何人的肉体处于那些装饰之中,应该都无关紧要吧。

在此人世规范中,皇帝扮演皇帝、顺宗扮演顺宗的各自角色,如果不这样做,人世机能便无法顺利运作。

空海一边望向顺宗,一边忖思,自己也是此机能的一部分吧。

此时此刻,空海必须扮演作为此机能的一个角色。

空海在皇帝面前——台阶下,俯跪地板,支起双手,俯首叩地。

如此这般,五度行礼如仪。

空海抬起脸,起身。

王叔文站在空海身旁。

另一人,也就是柳宗元,则站在其身后。

曾到过华清宫的诸人之中,仅有空海一人在此。

“皇上恩准你直接答话。”

王叔文在空海耳边低语。

是——空海并未出声,仅颔首作答。

“此人即空海。”

王叔文禀告顺宗说道。

“我是来自倭国的空海。”空海说。

空海自下方仰望顺宗。

顺宗自上方俯视空海。

过了一会儿——

“与众不同的相貌……”

顺宗发出了第一声。

声音模糊难辨,连听惯唐语的空海也听不清楚。

用现代话语来说,顺宗曾一度因脑中风而病倒。

虽挽回性命,说话时却舌头僵硬,无法清楚发音。

就一名倭人来说,空海的下颚格外突出,十分罕见。

空海的嘴唇紧闭如石,他用毫不胆怯的眼光凝视顺宗。

对于顺宗的话,空海并未响应。

因为他知道,顺宗所言,并非要他响应。

“整件事情,朕大致听王叔文说过了……”顺宗说道。

说毕,望向空海,看似想说些什么,却又住口。

随后,他抬起右手,因嘴巴不灵活而心急地再度开口。

“辛苦你了……”

顺宗如此说。

“辛苦你了……”

又说了同样话。

正如顺宗所说,王叔文已将此事件一五一十禀告过了。

有关督鲁治咒师和王叔文之间的关系,当然略而不谈。

仅仅说出丹翁和杨玉环两人,自华清官消失了踪影,现今不知去向——事情变成如此。

在空海面前的,是个因力不从心而焦急的“人”。

此“人”即将无法完成作为皇帝的机能任务了。

此日已为时不远。

而此事,或许顺宗本人最为心知肚明吧。

因此,在那天来临之前,他很想尽力完成自己的机能性任务吧。

至少,顺宗不是愚钝之人。

对于自己背负皇帝之名的肉体,因不能随心所欲地施展机能,而感到心焦气躁吧。

“朕,很想,再见,杨玉环一面……”

顺宗喃喃自语。

空海暗忖,该是如此吧。

任何人也都会如此想吧。

然而,如今连空海也不知丹翁和杨玉环的去向。

白乐天、玉莲、其他人返回长安的隔日——两天前,两人便默默地消失了踪影。

“话虽如此,这真是不可思议之事……”顺宗说道。

“诚然。”空海只能点头。

听任顺宗继续述说下去。

“基于朕一无所知的过往,她竟遭到如此下场……”

“——”

“可是,说起来,人都是因自己一无所知的过往,才能活到现在——即使,朕身上所穿的布衣、烧煮食物的火,也都是过去朕所不相识的人所成就的吧。如果现在的我们是据此活到今天,那么,因未曾参与的过去而被夺去性命的事,也就可能发生吧。”

此番话,顺宗说得并不流畅。

偶尔,语塞或不清楚之处,还得靠王叔文翻译。

“空海啊。”顺宗说。

“在。”

空海点了点头。

“所谓人,总有一天,都得一死。”

“是的。”

“我这个朕,总有一天,也会死……”

“是的。”

对此,空海也点头同意。

“每个人,都是背负着某种任务来到此一人世的。”

“正是。”

“朕现在所背负的是皇帝的任务。”

“是的。”

“那么,你背负的是什么任务呢?”

“在下背负沙门空海的任务。”

“那,沙门空海来此大唐的目的何在呢?”

顺宗说毕,不知是否感到疲惫,反复急促呼吸了一阵子,“并非是为了卷入我大唐王朝的秘密而来的吧。”顺宗如此说。

“空海啊,你来此大唐的目的为何?”

“是为了上天的秘密而来。”空海回答。

他刻意避开宇宙的说法。

“上天?”

“是密法。”

“密法?”

“为了将密法自长安带回倭国而来。”空海说道。

顺宗望向空海,说:“空海,怎样?你是否有长留在长安的打算?”

想将空海如此的才俊留在长安——顺宗话中有此种含意。

可以说,空海在此陷入空前的危机。

如果说“有”,便非留下不可。

直接对皇帝说“是”,便不能反悔。

然而,也不能说“没有”。

不能说有或没有,在现场却被要求得立即回答。

“如果说空海此人本来就以此天地为家,那,住在何处不过是枝微末节之事。”

“是吗?”

空海说的是——留在长安也好,不留在长安也好的意思。

然而,话虽如此,顺宗却没说:“那,就留在长安,不也很好吗?”

顺宗正等着空海回答的下文。

即使空海,他也想留在大唐。

对空海来说,日本这个国家太狭窄了。

大唐长安此地,才适合空海这样的奇才。

空海本身也深谙这一点。

然而——日本现在还没有密法。

长安此地已有密法,日本却付诸阙如。

而且,以孕育带有纯粹理念的密法来说,大唐国太过辽阔。

孕育、诞生新的密法,日本国不是更适合吗?

“不过,”此时,空海双手一摊,望向顺宗,“对空海来说,留或不留大唐都一样;对日本国却不然,日本国更需要空海。”

空海竟如此大言不惭。

可说是自大的说法,也是洋溢过度自信之词。

笑意,洋溢在空海脸上。

是一种拉拢人心的微笑。

“也许是吧。”

处身世界中心的人物,竟情不自禁如此响应空海。

顺宗皇帝肯定空海这番话。

接着,空海不留给顺宗说话的空隙。

“感激不尽!”

说毕,空海俯首向顺宗深深一鞠躬。

因此这一举动,空海终将返回日本的共识,在两人之间确定下来了。

然而,空海并未就此结束谈话:“不过,空海前来大唐的条件是,要在此地待满二十年。”

此乃事实也。

空海以留学僧身份,橘逸势则以留学生身份,必须在大唐居留满二十年,各自学习密法和儒学。

这是日本国和大唐帝国之间——也就是国与国之间所订下的约定。

在此情况下,完全不允许留学僧、留学生擅自返乡的。

“二十年光阴,几乎是人生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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