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曾经约定:枯叶飘落的日子,在此相会。
现今,树上的枯叶已经飘落十之八九,赴约的人还没有来到。
但孙郎还在等。
他盘坐于落叶之中,如参禅入定的老僧,动也不动。
终于,山坡下传来沙沙的响声。
终于,有人来到。
三人行出,虽然都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可一个个面红眼亮,精神抖擞。
他们并不是赴约之人。
而是索命的厉鬼。
左侧一人,身穿褐色长衫,脚踏单布鞋,相貌与寻常老者一般无二,没有什么特别。但挂在他腰间的那把绿鲨皮薄月刀却证明了他的身份——“绿鲨无情”裘夜城。
中间一人着大红披风,身上、脚下,连同眉毛、胡须都是一片赤红。他便是“火云擎天”盛山鹏。
右侧之人着一身灰袍,面相如鼠,下颌生有三缕胡须。别看他瘦弱,肩上却抗着一柄长七尺、宽六寸的黑色铁剑。人称“神鼠钝锋剑”古笙。
孙郎只是扫过一眼,三人的身份便显现在脑中。他道:“你们三个老匹夫都曾是家父的手下败将。家父在世的时候,你们龟缩山林,面也不敢露。如今家父过世,你们却一个个跳了出来!”
古笙掂了掂肩头的铁剑,道:“孙洛在阴曹地府之下必定凄惨不堪,你身为人子,何不下去陪他?”
孙郎由枯叶中摸出一把两尺多长的铁尺,道:“要不要孙郎下去陪伴家父,先要看家父这把铁尺是否同意!”
见到孙洛的铁尺,古笙三人均是一怔,因为他们曾一齐败在这把铁尺之下。
但仅仅是一怔而已,“火云擎天”盛山鹏再又举步。
可他突然觉得脚下一软。
枯叶之中有人吐话:“姓盛的,你踩到老夫的肚子了!”
盛山鹏只觉得小腿处一阵剧痛。
一双枯瘦的手爪已经抓在他的脚踝上。
枯叶不再飘落,而是向半空飞扬。
十位手握铁尺的中年人由枯枝败叶中跃出。
盛山鹏大吼一声,蹬脚踢出。
脚下显现出一位年过六旬的瘦小老头。
老头借着他一踢之力跃在半空,又接连翻去三个筋斗,落在孙郎的身边。
盛山鹏垂眼看了看小腿上留下的五个爪洞,轻轻摇头,“孙守年!你的“追魂爪”白练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练到家!”
裘夜城由腰间摘下绿鲨皮刀鞘,缓缓抽出久居鞘内的“薄月刀”,道:“区区一个管家,你以为孙洛真的会把‘追魂爪’传给他吗?他所学到的不过是皮毛而已!”
古笙双手举起巨大的钝锋剑,嘲笑道:“孙家这几个家丁更是花拳绣腿!”率先冲上,一剑扫出。
盛山鹏在叹息,“孙洛一死,孙家真的再难以立足于江湖了!”
孙郎的脸色铁青,冷声道:“孙家的人只可以战死,绝不会受人嘲讽。”
盛山鹏的脸上露出笑脸,竖起大拇指,道:“不错!真有骨气!就让老夫做做善事,成全你好了!”孙守年拦在孙郎身前,厉声叫嚷道:“只要老夫还活着,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少爷!”盛山鹏活动了一下被他抓伤的脚踝,道:“老夫非常愿意送你先走一步!”
孙郎面有忧色,轻声提醒:“小心他的火云掌。”
孙守年确实留心防备着盛山鹏的“火云掌”。
三十招已过,火云掌虽然处处占在上风,却是没能伤到他。
孙家的十位门丁却是抵不住“薄月刀”与“钝锋剑”。
裘夜城与古笙已经踏着他们的尸体走上。
然而,他们虽然已经死去,手里却依然紧紧的握着孙洛生前赠给他们的铁尺。
裘夜城扬了扬“薄月刀”,大刺刺的道:“盛老头,要不要兄弟帮忙?”
古笙将巨大的“钝锋剑”拄在地上,白了裘夜城一眼,道:“裘老头,不要多事!”
盛山鹏扭过头来,嘿嘿一笑,身子突然后仰,头下脚上,踢出去一脚。
这一脚叫做“擎天脚”。
孙守年虽然防备着他的“火云掌”,却是没能防备他的“擎天脚”。
“啪!”的一声,孙守年下颌中脚,颌骨顿时被踢得粉碎,整个人也翻飞在半空之中。
但这并不是最终的杀招。
盛山鹏最终的杀招还是他的“火云掌”。
只见他脚尖点地蹿在空中,越过孙守年而后双掌下压,悄然无息之间,“火云掌”已经印在孙守年的胸口上,孙守年的前胸顿时凹陷下去,轰然摔落。
孙郎含泪唤了声:“管家?”孙守年勉强爬起,张开喷出一线污血。随即,他的双目开始逐渐暗淡,神采也渐渐消无,踉跄着脚步,“噔……噔……噔……”后退三大步,仰身摔倒下去。
孙郎看到了他的眼睛,也听到了他的喉咙所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可他并没有留下遗言,也没有留下嘱托,只是这般怒睁双目,气绝在孙郎身前。
盛山鹏撮了撮手,似乎是想撮去手掌上杀人的痕迹。
古笙的双手搭在大铁剑上,下颌抵在手背上,问:“孙家现在就剩下大少爷一个人了吧?是不是也该送您上路了?”
孙郎的眼中喷射着怒火,吼喝道:“想杀孙郎?怕是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容易!”
裘夜城踏前一步,道:“当年我们老哥仨虽然败在你爹手中,却也斗足了一百招,而且得以从容脱身。请问孙少爷,您能在你爹手中走过多少个回合?”
孙郎想起了最后一次与父亲喂招。
他得到了父亲由心的夸赞。
可他只在父亲手中支撑了三十招。
而且他知道,如果是生死相搏,他绝难抵过父亲二十记铁尺。
现今,他已知厄运难逃,但他还是举起了父亲的铁尺,展开双臂,向三人攻去。
三位老头所来正是为取孙郎的性命,可他们现在却并不着急,只是围住孙郎游斗。
孙郎知道,他们是在玩耍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一刻钟的时间,孙郎已经身受七处创伤。
肩头一剑,左臂已经垂下,知觉全失。
背脊三刀,皮开肉烂,鲜血横流。
胸前三掌,脏腑受震,嘴角处不断溢出淤血。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戏弄似乎已经索然无趣,盛山鹏道了一声:“好了!”
“好了”并不好,是到了下毒手的时候。
有人知道这个样子很不好,所以喊了一声:“不好!”
场上生死相搏,旁里竟然有人观看,而盛山鹏三人均未能察觉,心中自然大惊,急忙收手,随声看去。
山坡边跑来一个破衣烂衫,披头散发的魁梧汉子,边跑边嚷嚷道:“不好!不好!你们三个老家伙欺负一个小伙子……不好!”
盛山鹏扬声道:“朋友!少管闲事!”
魁梧汉子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你叫我少管,可没说不管吧?那就好了,老子多少是要管上一管的!”
“老子”?仅因为这两个字,盛山鹏三人便已经心生怒火。
“老夫乃火云擎天盛山鹏。”
“绿鲨无情裘夜城。”
“神鼠钝锋剑古笙。”
魁梧汉子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连连眨眼,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三个人的名号。
裘夜城冷笑一声,道:“你连老夫等人的名号都没有听说过,还敢跑出来多管闲事?”
古笙道:“老夫不想多生杀孽,识相的话,现在滚蛋还来得及!”
盛山鹏却道:“老夫并不在乎多杀一人!”
他们三人十六岁时便已经开始闯荡江湖,虽然近三年藏身山野未敢露面,可江湖中人对他们的名号还是不能忘记。
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号,江湖中人多半要退避三舍。
但这魁梧的汉子却向前迈进三大步,“你们这些老王八,刚刚从山村野林里蹦出来便敢跟老子放肆?你们也不问问老子是谁?”
见此人的底气如此之足,古笙三人不由心底发虚。
三人齐问:“尊驾如何称呼?”
魁梧汉子搓了搓鼻头,道:“老子是杭州城的混世魔王铁杵!”
或许“杭州城混世魔王”的名号还不够响亮,盛山鹏三人只是面面相虚,但却无人应声。
铁杵愣了愣,再道:“蓬莱山上的春雷山庄便是老子与……与……与……”他双眼发直,又喃喃道:“这几只老兔子,比真兔子逃得还快!”因为他的话刚刚说到一半,盛山鹏三人已经齐齐转身,放足狂奔,转眼之间便逃下了枯叶坡。
“春雷山庄”的名号在江湖中已经足够响亮。
庄主成梦雷的名号也足够响亮。
而今“春雷山庄”已经封闭。
成梦雷更是变成了蓬莱山中的一堆土丘。
辜独、玲珑等人一路克敌,杀入春雷山庄之事自是传遍了整个江湖。
现今盛山鹏三人得知铁杵便是辜独的义兄,而且亲自参与了蓬莱山之征,又如何能不落荒而逃。
三位劲敌刚刚逃走,孙郎却在这时直挺挺的摔倒下去。
铁杵在他身边踱了两个来回,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自言自语道:“你小子虽然伤得不轻,可也死不了!”如此说着,他竟然置负伤倒地的孙郎于不顾,信步离去。
孙郎的头脑虽然还保持着清醒,可却无法起身,在铁杵身后无力的招动着手指;又张了张嘴,但最终也没能呼喊。
声音本是可以发出的,但自尊与屈辱制止了他的叫喊。
直至铁杵消失,他张开的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屈辱的泪水却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滑过脸颊,滴在枯叶上。
月牙如刀,悬挂半空。
星如萤火,烦扰黑夜。
辜独的脸色很难看。
因为门板已经安安稳稳的躺在了地面上。
有人手举火把,闯入他的房中。
被角被玲珑的双手紧紧抓住,提在下颌前,娇艳的脸在火把的照射下显得通红。
辜独的脸并不红,不仅不红,而且还有些发青。
有数声偷笑,发自剑九霄与子竹。
他们虽然跑来一观究竟,却已经先行穿戴整齐。
因为他们绝对相信辜独的武功。
无论来者何人,如果他将对辜独不利,辜独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但是,由门板倒地直至剑九霄、子竹来到,辜独却一直赤裸着上身,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他只是用双眼紧盯着来人,便连言语也未发一声。
来人却先开了口:“怎么?哥哥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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