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独知道麻十三并不是一个贪财的人,如果他贪财,他不会以几十两的价钱出售“西极”,更不会为二十两银子去杀淳于长,而又对淳于长的万两财宝视而不见。
但麻十三明明在说“不够”,难道这里另有原因?
原因很简单,麻十三如实相告,“他已经死了!你要我怎么再去杀他?”
辜独相信麻十三的武功,所以他才来找麻十三帮忙。但即使麻十三的武功天下无敌,他也不可能再去杀死一个死人。
人只有一条命,不可能死两次!
天如雪,但并不是下雪,四月天,飞舞的是柳絮。
两搂粗的柳树下面依靠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灰衣人,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他的脸。林间的小路上匆匆走出两个人,一个手里提着根放羊鞭,一个人腰间挂着个鱼篓。
放羊的不去放羊,却跑到距柳树三四丈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渔夫也没有去网他的鱼,而是奔过柳树三四丈远,也挑了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了下来。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柳树下的灰衣人拔出插在腰间的旱烟袋,装上一锅旱烟,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在他喷出第一口旱烟的时候,小路上又行出一个身穿红衣,头扎冲天辫的孩子,蹦蹦跳跳的跑去了柳树下。
灰衣人抽了口旱烟,“什么事?”
“有人要杀你。”
“什么人?”
“辜独。”
“可我已经死了,他怎么杀我?”
“所以他又放弃了!”
“你认为他真的放弃了?”
“或许!”
“或许?”灰衣人冷声道:“没有人可以用这两个字来应付我,即使你也不行,如果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两个字,我就杀了你!”
红衣孩子的脸色依旧,可身子却禁不住颤抖着,道:“我会派人去杀了他!”
“最好杀得了!”
“放心,我派出去的人从来没有失手过。”
“放心?”灰衣人道:“你应该知道没有让我放心的后果!”
死人有时也会突然活过来,可活人早晚都要死。
淳于仁此刻的脸色便如死人一般。他已经散尽家财,遣散弟子、门人,为的便是替自己的兄弟报仇。
可现在他欲找寻复仇的人却大摇大摆的来到淳于家,向他伸手要钱,而且一开口就要十万两银子!
麻十三!
淳于礼虽然死了,可还有淳于家,他要拿回淳于礼承诺的银子。
淳于仁却只想拿下麻十三的脑袋。
但有人却拦住了他——辜独。
麻十三离开酒肆时只说了一个字,“走!”辜独便跟着他来到了淳于家。
连辜独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放着妻子和家门的血仇不去追查,而跟随麻十三来淳于家向淳于仁索要十万两银子。
淳于仁原本要向麻十三出手,可辜独说了一句话,“你若出手,他就会杀了你!”
麻十三得到了淳于礼允诺的十万两银子,但他却突然出棍——阴阳棍!
淳于仁散尽家财,为的便是找麻十三复仇,可他现在却死在了麻十三的手上。
辜独不能理解麻十三所为,所以他要追问原因,可麻十三没有回答。
麻十三向来只吃糟糠、豆皮,同他所骑的“西极”相同。可当他跳下“西极”的时候,却不再吃糟糠。他吃的是酒,满桌子的酒菜,一百两一桌。
这桌酒菜即便放在杭州最大的酒楼也不过二十银子,可在这里却要一百两。
因为这里是妓院。
辜独没想到麻十三会杀淳于仁,更没想到他会喝酒吃肉,万万没想到他会嫖妓……
更万万没有令辜独想到的是麻十三不仅喝酒嫖妓,而且一喝就是接连七桌,每喝完一桌酒,麻十三就会拉着一个妓女进房,也不计较老少美丑。
当旭日的光芒再次照射到“西极”的时候,麻十三已经坐在它的背上,他的麻衣依旧平整而干净,白皙的脸依旧带着冰冷,但他已不再是往日的麻十三。
“走,去‘三杀帮’!”
辜独终于知道麻十三为什么要彻底放纵自己,因为前面将是一条死路,麻十三怕自己无命返回,他要将自己没能尝试过的事物先行尝试一遍。但辜独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淳于仁。
麻十三的回答有足够的理由,“淳于仁是三杀帮的属下!”
淳于仁竟然是“三杀帮”的属下,那死去的淳于礼父子呢?还有淳于家的另外三位爷,淳于义、淳于智、淳于信,他们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
一个推着手推车的贩夫逢过。麻十三疑惑的看向辜独,手中的竹棍却已刺出,刺向推车的贩夫。
贩夫的脸上依旧还带着即将归家的兴奋,可他却已经丧生在麻十三的“阴阳棍”下。
辜独疑惑的看向麻十三,正如麻十三适才疑惑的看着他。
“据我所知,‘三杀帮’有两位杀手,一个叫‘贩夫’,一个叫‘走卒’。”麻十三用竹棍敲了敲贩夫的手推车,道:“贩夫已经死了,走卒怎么还不出来?”
走卒没有出来,出来的是三根银针,一尺长的银针;一根射向“西极”,一根射向麻十三,另一根射向还在疑惑的辜独。
谁能想到如此普通的一架手推车竟然可以发射出致命的暗器?
麻十三想到了,所以在用竹棍敲击手推车的同时又夹马回撤,仿佛知道车内会射出银针,仿佛自己家也有辆相同的手推车。而且他知道自己可以躲闪,但“西极”无法躲闪,所以他先用竹棍挑开了射向“西极”的银针,而后缩头避过,飘身下马,站在手推车上。
辜独没有躲避,伸手间已将射至的银针接在掌中。
麻十三看来,像是在说:难道你不知道用手去接杀手的暗器乃是江湖大忌,难道你不知道杀手最愿在暗器上淬毒?
辜独直着眼睛看回,像是在说:难道你不知道我不惧天下奇毒?
麻十三转回头,用包裹着麻布片的脚掌跺了跺手推车。
他难道不怕手推车内再有暗器?
此时任何一种淬毒的暗器刺向他的脚掌,他都避无可避。但他偏偏知道手推车内再无暗器,偏偏用脚去跺手推车。
走卒终于无可忍耐,推开手推车旁侧的木板滚出。
麻十三的竹棍已经在等着他,辜独手中淬毒的银针也在。
一棍一针,走卒来不及任何反应,已经追随贩夫而去。
麻十三再次看来,目光如刀,“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我们将要走很长的路!”
辜独知道他口中的“长”指的是凶险而非路途。
“我知道!”
“可你心神不定,气息混乱,怎么上路?”
麻十三的“阴阳棍”足以杀死走卒,可辜独偏偏要射去毒针。在麻十三看来,这不仅仅是多此一举那么简单,还表露出辜独心烦气躁,以至判断有失,。
一碗小米,足足一海碗,倒在桌上。
麻十三要辜独数出米粒的数目。
一海碗小米究竟有多少粒?麻十三不知。数清这些米粒要多少个时辰?麻十三也不知道。他只是要辜独数,直至辜独去除烦躁,静下心绪。
辜独竟然听话,乖乖的去数桌上的米粒。
大柳树下,灰衣人吸起旱烟,穿红衣的孩子哆嗦着腿走来。
“我是不是应该放心了?”
“他们……他们还没有回来,要等他们回来才知道结果!”
“不必等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孩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他浑身颤抖,猛的拨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胸膛插去。
灰衣人摇了摇旱烟袋,喷出一口浓浓的旱烟,“不必!”
孩子的匕首已经刺入少许,闻声立止,“我再派一个真正的高手去……”急忙摇头,“不!我亲自去杀了他!”
“去吧!”
“我绝对不会失手!”
“绝对?天下本就没有绝对的事情,就像刚刚,你已经举刀自尽,我绝对没有理由再下杀手,可我还是做了!”
“为什么?”孩子带着他的疑问摔倒在地。
“因为你出刀的力度太轻,还不足以杀死一个人,如果我不杀你,你的匕首会反过来杀向我!”
孩子已经听不见他的解释!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也不再需要解释!
放羊人与渔夫走过来,摘下罩在孩子脸上的人皮面具,抬走了他的尸体。
灰衣人磕去烟袋锅内的烟灰,道:“王副堂主,你可以下来了!”
柳树上钻出一个高不过五尺的六旬老头——老侏儒。
以“蜂蝎刺”刺伤铁杵的老娃娃。
老侏儒拧身飘落树下,笑嘻嘻的去拾红衣“孩子”的面罩。
“戴上他你就是‘七童堂’的堂主!”
老侏儒已经将面罩戴在脸上,如果你相信他的脸,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他不过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放羊人和渔夫再次返回,远远放哨。
他们先前离去不仅仅是为了毁尸灭迹,还有躲避,他们不可以让自己看到“七童堂”堂主的脸。
灰衣人脑海中有三张不为人知的脸,姓王的老侏儒便是其中之一。
“你戴上面具很好看,但你一定要保住它,‘七童堂’里还有很多人想得到它!”
老侏儒没有说“放心”,而是说:“属下尽力便是!”
“知道你该做什么吗?”
“杀辜独和麻十三。”
“找谁?”
“三枪会!”
“为什么要找外人,你何不亲自出马?”
“因为属下曾与他见过一面,凭属下这点本事还奈何不了他!”
“既然你们见过,那他一定认得你的短枪!”
老侏儒掀开衣襟,不见一柄短枪。
“属下从未使过短枪!”
“好!你可以去了!”
老侏儒拔去手上的“蜂蝎刺”,丢弃在地,蹦蹦跳跳跑去林间小路。渔夫走来,拾起地上的“蜂蝎刺”,收入怀中。
桌上的米粒已经所剩无几,辜独呼出一口郁结之其,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麻十三再端来一海碗小米,倒在桌子上,与先前的小米掺杂在一起。
辜独一愣,抬头看去。麻十三拉来长凳,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面,静静的看来。辜独将两海碗小米拢在一起,再重新数过。
三枪会!
江湖上似这等由混混无赖组成的帮会多如牛毛。
随便一个小县城,随便一班衙役便可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