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把式却一点也不急,只是好整以暇地独坐辕头,一袋接一袋吸着旱烟!对啦!这辆车八成儿是由外地送客到洛阳,因为时间太晚,没法投店,又不能出城,准备借这坊下空地,坐待天明了。
假如真是这样,倒不能不佩服这位车把式好耐性,距天明还有—个多更次,他居然连个瞌睡也不打?熬渡漫漫长夜,他也不饿?
提到“饿”!巧得很,就在他吸到第二袋烟的时候,街尾转角处出现了—楼灯光和竹板声音。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矮老头,挑着一副馄饨担子,油灯插在面笼边.小锅里正冒着热气,笼架上有馄饨;也有面条,另外还有调味盒子,外加一只小酒坛。
矮老头一边敲着竹板,一边顺着小街巍然向石牌坊走过来,头上一顶破毡帽,帽沿压得好低,昏黄的灯光,映着半张老脸,大约今夜生意不佳,老头儿一副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神情。
渐行渐远,矮老头一溜眼,望见牌坊下的马车,顿时精神一振,急忙把担子挑到近前搁下,匆匆加扇添柴,巴结地问道:“老大,来碗热馄饨怎么样?”
车辕上那壮汉却冷冷扫了老头一眼,漠然应道:“不饿!”
矮老头陪笑道:“那么,要不要切点卤菜,喝两杯酒,御夜露寒气?”
壮汉语音仍是冷冰冰的,说道:“不喝!”
“嘿嘿!”矮老头招揽不成,有些尴尬,干笑道:“老大,天还早呢,喝杯酒也好打发辰光,您尝尝老汉这酒,千纯万正的状元烧,自家酿的,味道与众不同,喝了保不打盹!’’老汉不耐,截口道:“跟你说了不喝尽啥叨于啥?’’矮老头一愣,讪讪放下了扇子,苦笑道:“好!不好就不喝,生意不成情谊在,老大您何必发火了呢?”
壮汉哼了一声,又填上第四袋烟,没有答理。
那矮老头好生扫兴,自顾站在坊下敲着竹板,也没有开口。
两人各据牌坊一端,那驾车壮汉猛吸旱烟,矮老头却用力敲打竹板,一声声越敲越响,就马肚里闷气,藉那竹板当泄出来似的。
夜深人静,那竹板听来份外刺耳, “梆!梆!梆!”简直就在跟敲在壮汉心窝上一样,何况矮老头耗了许久,没揽到一份生意,却没有离去的样子。
驾车壮汉已经一连皱了好几次眉头,实在忍不住,沉声道:“喂!老头,走远些敲行不行?”
矮老头胡子一翘,也没有好气地道:“我敲我的,碍着你什么?”
壮汉怒目道:“你敲得老子心烦,懂不懂?”
矮老头哼道:“这才笑话,你不愿听不会走开?谁又没请你呆在这儿。”
壮汉叱道:“是老子先来,你叫谁走开?”
矮老头也不退让,睑眼道:“你先来便怎样?这地方又不是你家,难道不准我老头子做生意么?”
驾车壮汉怒火猛升,摔了冒烟袋,沉声喝道:“老子就不准你在这儿刮噪,你敢怎么样?”
矮老头嘿嘿连声冷笑,说道:“造反了,我老头子在节孝坊卖了几十年馄饨,倒不知道这块地皮是有主的,老大,你把眼睛放亮些,这是有王法的地方,我老头子今年也快六十岁了,可不是吓唬大的,别以为你年轻力壮块头粗,老头子可不在乎这个……”
驾车壮汉凶睛暴射,狞笑道:“我看你这老混蛋是活得不耐烦了。”一长身形,跃落地面。
不料那矮老头竟横得很,顺手抄起担上切菜刀,大叫道:“干啥?你还敢杀人不成?”
壮汉阴恻恻道:“老蠢物,你以为老子不敢杀人么?老手想弄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不信你就试试看!”
矮老头退后两步,心里有些虚,想再找件家伙壮胆,馄饨担子上已无用物,便把麦架上的灯笼摘下来提在左手。
驾车壮汉一步步逼近,冷笑道:“老混蛋,死在临头还忘不了带灯笼,敢情你是怕共同泉路上看不见行走么?”
矮老头分明声色厉内在,颤声道:“你你可别逼人太甚想当年,我老头子,也不是好惹的,打架闹事,向来不含糊……”
驾车壮汉冷嗤道:“那是当年,可惜现在你老了!”话落,突然抢身上步,飞起一脚,直向矮老头势刀的右腕踢去。
矮老头一时未防,被踢个正着, “啊呀!”一声,菜刀应“脚”而飞,吓得踉跄倒退,赶紧躲在馄饨担子后面,又摸了一柄赶麦杖,大叫道:“救命啦!杀人啦!”
驾车壮汉喝道:“老狗,你在找死!”跨步而上,扬掌就劈。
那矮老头绕着担子跑,扯开嗓子叫,凄厉的呼救声,响彻夜空,别看他刚才嘴挺硬,这会儿真动上了手,可就剩下喊救命的份儿了。
驾车壮汉怒不可遏,杀机顿起,一面咒骂,一面持袖子追逐,怎奈矮老头很滑溜,总围着馄饨担子兜圈闪避,急切间竟捞他不着。
壮汉一怒,猛抬腿,将馄饨担子踢翻,从护腿皮套中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直向矮老头扑去。
老头失去了屏障,更毁了生财工具,急怒攻心,反忘了害怕,嘶叫道:“好小子,你敢毁我老头子吃饭家伙,我也叫你做不成生意!”
骂着,竟将手中灯笼,砸在马车车蓬上。
车蓬布上涂过桐油,沾火既着,刹那间,便劈劈拍拍冒起火焰。
就在火势刚起之际,石牌坊暗影下突然窜出一条人影,贴地一滚,飞快隐入车底。
这时,辕前马匹也受惊狂嘶,泼开四蹄,拖着车子疾奔而去。
驾车壮汉看见车辆起火,骇然大惊,顾不得再杀矮老头,急忙转身追马车。
但追未数步,后脑却重重挨了一赶麦杖,仆倒地上。
马车带马飞奔,掠过巨宅大门,向左—转,笔直冲上了大街。
那原来紧闭着的巨宅边门,突然“呼”地一声启开,门内闪出两个人,正是尤宁和那随侍的青衣汉子。
尤宁沉声喝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衣汉子惶然道:“是第三分舵送人的车辆,约定四更交接,他们早来了片刻。正待命清查有无跟踪暗线,不知怎么会出了意外。”
尤宁惊诧道:“这么说,人还在车子里?”
青衣汉子道:“正是。”
尤宁顿足叱道:“该死的东西,还不快迫!”’青衣汉子慌忙从怀里取出—支竹笛,正想吹,却被尤宁劈手夺去,低骂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是怕人家不知道咱们的地方么?”
青衣汉子手足失措,呐呐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尤宁喝道:“不许出声动众,随你四更以前,把人抢回来。过了时限,提头来见。”
青衣汉子唯唯应诺,展步如飞,掠奔而去。
尤宁目光转动,正待亲自去救那驾车壮汉,突神神色微变,急急缩身退回门内,迅速掩闭了边门。
片刻后,衣袂振风之声入耳,石牌坊下出现两条人影。
那是两个劲装负剑的少年,衣色一紫一白,正是“抱阳山庄”两侠少庄主, “日月双剑”应氏兄弟。
应龙冷冷扫了地上馄饨担子一眼,摇头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故呢,原来只是卖馄饨的跟人打架,咱们走吧!”
应虎道:“大哥别忙,你看这小子手中还拿着刀!”
应龙笑道:“打架嘛,当然要动刀子,这小子八成遇上了吃白食的小流氓了,仗着自己身强力壮,不肯受气,才被人捧了一顿。”
应虎道:“咱们要不要去弄醒他来问问?”
应龙道:“没啥好问的,爹只叫咱们探查姓杨的消息,谁有工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老二,走吧!”
两人扬目向周望了望,果然没有理会那驾车壮汉,双双转身离去。·尤宁隐身门后,刚松了一口气,不料那昏倒在地上的驾车壮汉,就像被人戳了一刀似的。突然“啊呀”一声叫了起来。
应家兄弟未去远,闻声顿时止步。
月剑应虎诧异地道:“咦!那小于叫什么?”
应龙翻翻眼睛,道:“他挨了揍,疼得难受,怎么能不口U? ”
应虎回头望望,道:“可是,他为什么只叫一声,’又不吭气了呢?”
应龙笑笑道:“谁知道?大约人刚清醒,现在又终于疼昏了过去了,别理他快走吧!”
宅门后的尤宁恨不得应家兄弟赶快走,心里暗骂那驾车的人真糊涂该死。就算清醒过来,也应该装作昏迷状,怎么可以胡乱呻吟出声呢?决心等两人去后,非重重惩罚他不可。
应家兄弟谈笑了几句,重又转身举步,但说来真怪,他们不走,那驾车壮汉倒很安静,刚要走,壮汉又叫喊出声:“啊呀!”
这一次,连应龙也起疑了,两兄弟霍地旋身,互望了一眼,脸上都满布诧异之色。
应虎低声说道:“我说,那小于在装死……”
应龙点点头,道: ”去看看!”
兄弟两并肩大步回到石牌坊下,分站着驾车壮汉两侧,四目炯炯,瞬也不瞬地直瞪着那壮汉的脸。
那驾车壮汉其实早就清醒了,正因应家兄弟出现,才故作昏迷卧地未动,可是,每当应家兄弟要走,总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粒暗器,射在他的穴道上。
暗器非针非镖,却是最霸道的铁蒺藜,所射穴道,亦非制命要害,却是人体最弱的软筋骨节,铁蒺藜嵌在穴道上,就像“错骨分筋”一样,虽不要命,却疼得叫人受不了,任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会不由自主呼叫出声。
这时候,他情知这应家兄弟正站在身边,虽然仍想装出昏迷的样子,无奈心虚发慌,那眼皮就像发寒热打摆子似地抖个不停,用尽全身气力,也控制不住。
应龙瞧着好笑,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腰胁,冷哼一声,道:“朋友,别装了,快起来吧!”
驾车壮汉犹欲掩饰,假作呻吟一声,举手揉着眼睛。
应虎火起,用力一脚踹在壮汉胯骨上,喝道:“滚起来!”’那驾车壮汉痛得弓腰捧腹大叫,凶念陡生,藉身体掩蔽,突然抄起尖刀,猛向应虎小肚了扎去。
应虎嘿地一声怒喝,左脚斜跨半步,旋身探臂,长剑“呛”然出鞘,只见寒芒闪缩,驾车壮汉那只握刀的右手已被齐肘斩断。
应龙急叫道:“老二,要留活口!”
应虎招式迅速绝伦,,剑锋飞转,还剑人鞘,左掌一沉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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