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绑在祀天柱上的暗响,虚弱得无法动弹,年幼的脸庞,在朝阳底下显得更加苍白可怖,在他青炯色的眼底,泛漫着无止无境的心慌和恐惧,他怎会知,来到人间贪玩一会儿的代价,竟是如此庞大。
不!
不,不能这样的,暗响不能死的。
快,他得再快一点……
处在天坛下人群中的殒星,心慌万分地拼命想步上前,将暗响的命运扭转,但此时,天鼓法锣已吹奏而起,在皇甫迟短暂的焚表奏天之后,他拎着一柄施法的短刀,来到暗响的面前。
被天台下围观人群热烈的气氛,鼓噪得意夺神骇的殒星,再也受不住这些阻挠他的人群,不自觉地又换上了鬼魅之面,迫不及待地拔地起身腾空一跃,想一举跃至天坛之上救出暗响。
眼尖的皇甫迟马上瞧见了他,他微微抬手,五指间的降鬼封印已朝殒星而来,领教过钟灵宫强大封印的殒星,一见苗头不对,在杀气腾腾的封印袭来时,连忙翻身一闪,转眼间落在天坛之下。
“岳儿,打发他。”不想误了吉时的皇甫迟,微撇过脸,朝随侍在侧的轩辕岳吩咐。
“是。”轩辕岳立即衔命而去,疾快如风地来到天坛的边缘,抽出身侧配戴的雷颐剑,扬剑就地施了结界之法,再收剑回鞘,让殒星无法再上前靠近一步。
起先殒星并不将他看在眼底,可就在他的两脚才往前踏进一大步,便硬生生地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狠狠弹退,力道强大得让他止不住退势,直至他奋力将手中的长刀往地一插,这才借刀力止住了退势。
当他再度抬首看向天坛时,他张大了嘴,目不能移地直望天台。
“住手——”他心胆俱裂地朝天坛上嘶声狂喊。
天坛上,孱弱得几乎快失去气息的暗响,在皇甫迟的法刀之下,生生地被剖开了胸膛,血花四溅,一刀直剜出犹在微弱跳动的心脏,遭满手鲜血的皇甫迟握在手里,他缓缓旋过身来,扬高手中黑血犹潸潸淌下他手臂的心脏,让那颗遭人蛮横夺去的心脏直祭苍天。
苍天是否因此而撼动了?没有人知道。
但殒星却知道一件事,眼前那阵阵不断淌下的黑血,朦胧中,由远至近地来到他的面前,渐渐模糊了他的眼眶,忽如其来的,一阵艳红如泣血般的色彩,替代黑血地染上了他的世界,他怔住了,忽然觉得眼前剜心的这一幕,是如此熟悉。
他见过。
他见过这类似的情景。
因为眼前这幅熟悉的景象,那些自被囚禁以来所刻意压抑的情感,像把利刃,狠命地刺在他的心坎上,划开了一道血缝,鲜血淋漓的,将他前些以为早已遗忘的记忆自脑海里挖窜出来。
在他的惊叫声中,众人纷纷回过头来,瞅看着他怪异的模样。
殒星只觉突然间,像是晴日里生生地劈落了一记落雷,正正地劈中了他。眼前的景象蓦地与他的回忆重叠,再缓缓地,缓缓地合而为一,正如某把记忆的钥匙,在此景下开启了他一直在下意识里不愿开启的过往,将过去的烟云,在他的眼前摊开来。
他睁大了双眼,记忆的天际忽然裂开一道长缝,浓云散去,那朦胧不清的过去天地,忽地穹苍无限澄明透净。
他想起来了。
记忆中那总是少了数块的记忆拼图,终于在此刻再度团聚圆满了,他终于想忆起当年他是怎么死的,终于想起,他是因何而死的,但,同时他也想起了,另一件他始终隐瞒并欺骗着自己的事实。
东风吹扬着他的发,他一瞬也不瞬地静望着眼前的回忆。
时间或许是会推翻过去的午夜,悲伤也会无情地逐波东流而去,但,背叛却是幅烈火烧红的炽热烙印,一直都会存藏在那儿,永远都抹灭不去。
殒星哽咽地仰起头,无语看向穹苍,一颗男儿泪,滚出他的眼眶滑过他的面颊。
是谁的叹息,飘散在耳边?
是谁的指控,残留在滚滚黄沙间?
他也是个叛徒。
他竟与翟庆一样,都是背叛南阳王的卖国贼!
“啊——”记忆如破闸的潮水,波涛汹涌地朝殒星涌去,他痛苦地以双手捧着额际,跪地仰天长啸,啸声中的痛意,仿佛深入骨髓,就连草木也都因此而震动了。
“殒星!”困陷在陷群中的震玉,在一片人声沸腾中心疼地大声唤他。
在回忆海涛中翻滚奔腾的殒星,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他痛苦地以额抵地,试图减轻脑中清晰映出的那份深入四肢百骸的内疚感,当他的冷泪悄然坠地之时,他倏地一怔,忆起死后的他,为了偿生前的罪,为了想赎罪和惩罚自己那遭抹黑的灵魂,他主动向鬼后要求被关进千年孤牢,他想偿还他一身永远洗不清的罪孽,因为,是他害了他们……
此时此刻,所谓的过往,宛如沉沉无尽的幽夜已过去,东方见白,事实无地可匿地显露出来,可万万没料到,暴露在阳光底下的,竟是如此的难堪,竟是如此的难以回首,以往汲汲求索的记忆解答,在解开了后,他反倒没勇气面对这般丑陋的过去。
他是个罪无可恕的罪人。
情不自禁,恸泪无可拘管的一颗颗淌下,濡湿了光洁的石面,恍然间,脑中又晃过某人刺眼狡滑的笑脸,令他带着愤懑无边的恨意猛然抬起头。
他咬牙嘶嘶低吼,“翟庆……”
就在他说出这个名字时,一身冰冷的身躯忽然浑身灼烫了起来,他一手抚着剧痛的脑际,感觉它疼得像是又再遭人斩去头颅一回,而他的心口,作疼得更像是又遭翟庆亲手再剜出活生生的心般,他怒目圆瞪,直瞪向安坐在天坛上的翟庆。
是他,就是这个人!
他全都记起来了!原来当年翟庆所做的,不只是活生生地掏去了他的心,甚至还一刀砍下他的人头,不但让他死无全尸,还将他的人头窃走并请高人以封印镇住,不仅要他永远不能褪去一身的血罪,更要他永不能登上九转轮台投胎超生!
在殒星扬着身后的长刀一骨碌地拔地而起时,翟庆面色苍白地躲至皇甫迟的身后。
他恐慌揪紧皇甫迟的衣袖,“国师,你要救救我……”
“岳儿。”皇甫迟根本不将殒星看在眼里,只是再朝轩辕岳弹弹指。
受命的轩辕岳微微颌首,双手开始结起对付殒星的法印,只在片刻间,轩辕岳手中结成的金刚法印朝前一倾,立即直射至蹒跚前来的殒星身上。
“唔……”殒星一手捂着受创的胸口,一阵烧痛,令他一口黑血猛地喷吐而出。
“人鬼殊途,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丝怜悯,很快地消逝在轩辕岳的眼中,“现下离开,我可饶你不魂飞魄散。”
“不要阻挡我!”恨得连日月都因此再无光辉的殒星,朝他这个碍事人闷声猛吼。
轩辕岳木然地看着他,“这是你自求的。”
下一刻,再次中了轩辕岳的强烈咒印的殒星,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下,重重地俯倒在地,一阵痛彻心扉的激越,令他痛苦得翻眼昏迷过去。
“殒星!”终于赶上来的震玉,见状忙扑上去,并不断挥手驱走那些人群,和想靠近他的轩辕岳,“住手!不要害他,不许你们害他!”
轩辕岳意外地看着她,掐指一算,立即明白了她是何人,同时也因她而怔愕地止住了手边对殒星的攻势。
“杀了她!”翟庆却在他停手时忙不迭地指示,“她是震氏一门的余孽!”
“岳儿。”皇甫迟瞥了满面通红的翟庆一眼,又再下令。
可是轩辕岳这回却不再听命,只是静立在原地不动。
“岳儿!”
轩辕岳面无表情地道,“她是人。入师门时我立过誓,我修法习道,是为救人不为杀人。”
“哼。”皇甫迟冷冷地哼了声,招来一旁待命的御林军代他上阵。
在穷凶恶极的御林军赶至时,以自己的身子覆盖在殒星身上的震玉,紧紧抱住殒星,任御林军拳打脚踢,一棍棍地挨打在她的身上她也不肯放手,直至她温热热的血液,顺着面颊滴落了下来,才让不知自己昏了多久的殒星,在她滴落他脸庞的热血中惊醒过来。
他迅速回过神,将她拉至自己的身下,而后,瞪大了黑眸。
满头满面皆是血的震玉,不知早已替他挨了几棍,曾是光滑洁净的一张花儿般的俏脸,此刻额头破的那一道口子,正沁出汩汩的鲜血,像朵大红的花儿,缓缓舒展着花瓣般地漫绽开来,刺眼的红,像是当年的记忆,令他的血液都因此转醒沸腾了。
他狠命一咬牙,一手搂抱起已然晕迷的震玉的腰际站起身,一手挥扬着长刀,打算带她在众御林军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势如破竹,一刀在手,万马千军之势皆不在眼下,当年那个驰骋大漠的英雄将军,又再度在世人的眼前重生了,浑身浴血的他,气势如虹,以无人可挡之势横扫千军,长刀将阻挠他的人一一扫除躺下。
血花飞溅至他的脸庞,环顾四处,恍惚中,他觉得血仇的荣光又再度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想起过去,好歹,当年他也曾是称霸一方之伟大将军,鬼后会找上他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能自傲地站立在大漠上,不是没有他的能耐的,因此他格外奋力地劈挥着长刀,发挥过往以一敌百的威猛力战群雄。
可是他却忘了,就算他往昔再怎么骁勇善战,如今,他也只是一只鬼。
猛烈的金刚印再度袭来,这次,准确地正中他的背脊,受这一击,他整个身躯狠狠往前一顿,再也不敢多贪恋战,连忙拉着震玉来到天坛一旁,飞快地抢过一匹马,将震玉抛至马背上后也随之上马,趁着人群纷纷快闪过被马蹄践踏的危险时,乘着快马离开此地。
也许是受到控马人的意念所感,座下的马儿奔驰得疾快,马蹄翻飞如箭,殒星用力夹紧了几次摇摇欲落马的震玉,一手紧拉着手中的缰绳,促马儿跃过了最后一批困拦住他的守卫,当马蹄再度踏上大地时,他再次挟紧了马腹催促,宛如一颗流星般地匆匆离开这座以血搭造的祭天之台,和那群贪婪嗜血的人类。
不知跑了多久,以为自己已经甩脱了身后大批追兵的殒星,方缓缓停下马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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