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南偏心江雁容是谁都知道的,在她的本子上题诗题词的,对别的学生有没有这样?江雁容为什么总去找康南?康南为什么上课的时候总要看江雁容?反正,无风不起浪,事情绝不简单!”“鬼扯!”程心雯说:“康南的清高人人都知道,或者他有点偏心江雁容,但绝不是传说的那样!他太太为他跳河而死,以及他为他太太拒绝续弦的事也是人人都知道的,假若他忘掉为他而死的太太,去追求一个可以做他女儿的学生,那他就人格扫地了,江雁容也不会爱这种没人格没良心的人的。为了江雁容常到康南那里去,就编派他们恋爱,那么,何淇也常到康南那里去,叶小蓁也去,我也去,是不是我们都和康南恋爱,废话!无聊!”“哼,你才不知道呢,”胡美纹说:“你注意过康南看江雁容的眼光没有,那种眼光”
“算了!”程心雯打断她说:“我对眼光没研究,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来,不像你对情人的眼光是内行!”
“程心雯,你这算什么话?”胡美纹生气的说:“我就说康南不是好人,他就是没人格,江雁容也不是好东西……”
“算了,算了,”这是何淇的声音:“为别人的事伤和气,何苦?江雁容满好的,我就喜欢江雁容,最好别骂江雁容!这种事没证据还是不要讲的好!”
“没证据,走著瞧吧!”胡美纹愤愤的说。
“我也不相信,”这是叶小蓁的声音:“康南是个好老师,绝不会这么无耻!”“你们为什么不把江雁容捉来,盘问盘问她,看她敢不敢发誓……”胡美纹激怒的说。
“嘘!别说了!”一个靠门而坐的同学忽然发现了在门口木然而立的江雁容,就迅速的对那些争执的同学发了一声警告,于是,大家一声都不响了。
江雁容走进教室,同学们都对她侧目而视。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不敢去看那为她争执得满脸发红的程心雯。她呆呆的坐著,脑子里是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刚刚听来的话像是一个响雷,击得她头昏脑胀。尤其是“康南的清高是人人都知道的……假如他忘掉为他而死的太太,而去追求一个可以做他女儿的学生,那他就人格扫地了!”“康南是个好老师,绝不会这么无耻!”“康南不是好人,他就是没人格,江雁容也不是好东西!”这些话像一把把的利剑,插在她的心中。这是她以前从没有想到的,她从不知道康南如果爱了她,就是“没人格”、“没良心”,和“无耻”的!也从不知道自己爱了康南,就“不是好东西”。是的,她一直想得太简单了,以为“爱”只是她和康南两个人的事,她忽略了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的人,也忽略了自己和康南都生活在这些人之间!康南,他一直是学生们崇拜的偶像,现在,她已经看到这个偶像在学生们心中动摇,如果她们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偶像就该摔在地下被她们所践踏了!
“康南是对的,我们最好是到此而止。”她苦涩的想。“要不然,我会毁掉他的声誉和一切,也毁掉我自己!”她面前似乎出现了一幅图画,她的父母在骂她,朋友们唾弃她,陌生人议论她……“我都不在乎,”她想,“可是,我不能让别人骂他!”她茫然的看著黑板,傍徨得像漂流在黑暗的大海上。
这天黄昏,在落霞道上,周雅安说:
“江雁容,你不能再到康南那里去了,情况很糟,似乎没有人会同情你们的恋爱。”
“这份爱情是有罪的吗?为什么我不能爱他?为什么他不能爱我?”江雁容苦闷的说。
“我不懂这些,或者你们是不应该恋爱……”“现在你也说不应该!”江雁容生气的说:“可是,爱是不管该不该的,发生了就没办法阻遏,如果不该就可以不爱,你也能够不爱小徐了!”“好了,别和我生气,”周雅安说:“不过,这样的爱结局是怎样呢?”江雁容不说话了,半天之后才咬咬牙说:
“我不顾一切压力。”“可是,别人骂他没人格,你也不管吗?”
江雁容又沉默了,周雅安说: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今天我到江乃那儿去交代数本,正好一块五毛也在那儿谈天,好像也是在谈康南,我只听到一块五毛说:‘现在的时代也怪,居然有女孩子会爱他!’江乃说:‘假如一个老谋深算的人要骗取一个少女的爱情是很容易的!’我进去了,他们就都不说了。江雁容,目前你必须避开这些流言,等到考完大学后再从长计划,否则,对你对他,都是大不利!”“我知道,”江雁容轻声说,手臂吊在周雅安的胳膊上,声音是无力的。“我早就知道,他对我只是一个影子,虚无缥缈的影子,我们是不会有好结局的,我命中注定是要到这世界上来串演一幕悲剧!他说得对,我们最好是悬崖勒马!”窗外22/50
落日照著她,她眼睛里闪著一抹奇异的光,小小的脸严肃而悲壮。周雅安望著她,觉得她有份怪异的美,周雅安感到困惑,不能了解江雁容,更不能了解她那奇异的神情。
9
毕业考,像一阵风似的过去了。江雁容答完了最后一张考卷,轻轻呼出一口气:“再见了!中学!”她心中低喊著,这是中学里最后一张考卷了,她没有爱过中学生活,相反的,她诅咒中学,诅咒课本,也诅咒过老师。可是,当她把这最后一张考卷交到讲台上,她竟感到一阵茫然和凄惶。毕业了,未来是渺不可知的。跨出试场,她望著满操场耀眼的阳光发愣。在不远的树荫下,程心雯正指手划脚的和何淇谈著什么,看到江雁容出来,就跳过来抓著江雁容的手臂一阵乱摇,嘴里大嚷著:“你看怎么办?我把草履虫的图画成了变形虫,又把染色质和染色体弄成一样东西,细胞的构造画了个乱七八糟,连细胞核都忘记了,我以为绝不会考什么受精,偏偏它又考出来了,那一题我就只好不答,你看,我这次生物一定不会及格了。”“你把我的手臂都摇断了!”江雁容慢吞吞的说,挣开了程心雯的掌握。“放心吧,我包管你会及格,毕业考就是这么回事,不会让我们不毕业的!”
“可是我一定不会及格嘛,我自己算了,连二十分都没有。”“充其量补考!”江雁容说,一面向操场的另一头走去。
“喂喂,你到哪里去?”程心雯在她身后大喊。
“上楼,收拾书包!”江雁容说。
“喂,你别走,”程心雯赶上来,拉住她的手说:“现在考完了,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谈谈。”
江雁容站住了,望著程心雯的眼睛说:
“程心雯,你要谈的话我都知道,你最好别和我谈什么,假如你们对我有什么猜测,你们就尽量去猜吧,我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她显得凄惶无助,眼睛中充满了泪水。
程心雯怔住了。“怎么,你……江雁容,别这样,我一点恶意都没有,现在乱七八糟的传言那么多,真真假假,连我也糊涂了,我真怕你会上了别人的当!”“上谁的当?”江雁容问。
“康南!”“康南?”“嗯,我怕他是个伪君子!怕他那个好老师的外表都是伪装,但是,我并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来的。江雁容,只要你告诉我一声,康南并没有和你谈恋爱,我就放心了。”
“我没有什么话好说!”江雁容说,迅速的转过身子,向校园跑去。程心雯呆立在那儿,然后恨恨的跺了一下脚。
“康南,你是个混蛋!”她低低的,咬牙切齿的说。
江雁容跑进了校园里,一直冲到荷花池的小桥上,她倚著栏杆,俯下头,把头埋在手心里。“天哪,这怎么办?”在小桥上足足站了三十分钟,她发现许多在校园中散步的同学都在好奇的注视她。荷花池里的荷花又都开了,红的,白的,一朵朵亭亭玉立在池水中。她依稀记得去年荷花盛开的时候,一年,真快!但这世界已不是去年的世界了,她也不是去年的她了。离开荷花池,她茫然的走著,觉得自己像个梦游病患者。终于,她站住了,发现自己正停在康南的门口。推开门,她走了进去,有多久没到这房里来了?她计算不清,自从她下决心不连累康南的名誉之后,她没有再来过,大概起码已经有几百个世纪了。她和自己挣扎了一段长时间,现在,她认清了,她无从逃避!这段挣扎是痛苦的,像一次大战争,而今,她只觉得疲倦,和无可奈何。
一股熟悉的香烟味迎接著她,然后,她看到了康南,他正和衣躺在床上,皮鞋没有脱,床单上都是灰尘,他的头歪在枕头上,正在熟睡中。这房间似乎有点变了,她环视著室内,桌上凌乱的堆著书本、考卷,和学生的纪念册。地上散布的全是纸屑和烟蒂,毛笔没有套套子,丢在桌子脚底下。这凌乱的情形简直不像是康南的房间,那份整洁和清爽那里去了?她轻轻的阖上门,走了过去,凝视著熟睡的康南,一股刺鼻的酒味对她冲过来,于是,她明白他不是睡了,而是醉了。他的脸色憔悴,浓眉微蹙,嘴边那道弧线更深更清晰,眼角是湿润的,她不敢相信那是泪痕,她心目中的康南是永不会流泪的。她站在那儿好一会,心中充满了激情,她不愿惊醒他。在他枕头下面,她发现一张纸的纸角,她轻轻的抽了出来,上面是康南的字迹,零乱的、潦草的、纵横的布满了整张纸,却只有相同的两句话:
“知否?知否?他为何不断抽烟?
知否?知否?他为何不断喝酒?”
翻过了纸的背面,她看到一封没有写完的信,事实上,这信只起了一个头,上款连称呼都没有,与其说它是信,不如说是写给自己看的更妥当,上面写著:
“你撞进我的生命,又悄悄的跑掉,难道你已经看
出这份爱毫无前途?如果我能拥有你,我只要住一间小
茅屋,让我们共同享受这份生活;阶下虫声,窗前竹籁,
一瓶老酒,几茎咸菜,任月影把花影揉碎……”
信到此而止,下面是一连几个画著大惊叹号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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