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怀冰在她对面坐下来,道:“青妹只管传授,我必尽力克复万难就是!”
尉迟青幽点点头道:“你须要记住一切幻象皆因心魔所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两句话也就是这个意思,这百日之内,对你固是重要。就是对我们‘天一门’未来盛衰,也关系非浅!”
说到这里,轻叹一声又道:“可惜我爹爹不在,否则他老人家对于本门入门筑基之术,讲解得最为详尽。如果由他老人家来传授你这入门功夫,那是再恰当也不过了!”
岳怀冰道:“尉迟伯父现在哪里?”
尉迟青幽眼睛微微一红,轻叹一声,道:
“我爹爹自知尘劫未了!已遵从我爷爷临去之前在碧简金批上的示意,已于五年之前,自行兵解,所炼元婴已遵从爷爷指示,投向南方九华山下一杨姓的人家了!”
岳怀冰一惊道:“既然如此,就该将令尊今世之身接来才是!”
尉迟青幽苦笑道:“这一点我和哥哥早已想过了,只是爷爷金批内嘱咐说,千万不可如此……我爹爹须待今世善终之后,来生方能重归我们天一门下,这就是道家所说的三世之缘了!”
岳怀冰听得似解不解,一时却也不知从何问起。
他忽然想起一个埋在心里甚久的疑团,当下忍不住问道:
“令堂大人现在哪里?怎么从不曾听青妹你谈起过?”
尉迟青幽脸色微微一变,想是事出突然,一时不知何以作答。
岳怀冰见状心内顿生后悔,暗悔自己多此一问。
尉迟青幽却已苦笑道:“我娘的命更苦……只因她老人家向道之心不专……害了自己,也拖累了我爹爹,唉……”
说到这里轻叹一声,一汪泪水在眸子里打着转儿,差一点儿夺眶而出!
岳怀冰心内虽更增疑团,见此情却不便再为细问。
尉迟青幽苦笑了笑道:“这件事对外人实不便提起,只是对二哥却没有隐瞒的必要!”
岳怀冰道:“既然是伤心之事,青妹不说也罢!”
尉迟青幽一汪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诚然如岳怀冰所言,乃是一件伤心之事,但是一经提及,却又情不自己,如梗骨在喉,非经吐出不是为快了。
尉迟青幽伸出一根手指,把垂在脸上的泪水抹了一下,她那张娟秀的脸上带出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冷酷与悲痛,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
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她忽然面现惨笑道:“我娘在入门第三年时,就因犯了天一门的门规,被我爷爷逐出山门,后来虽三次重返,均因一再触犯门规……最后我爹爹一想之下,乃与她交起手来。”
尉迟青幽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之声,又道:“我爹爹就是在我娘飞剑之下丧生的。”
“啊……”
岳怀冰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尉迟青幽咬了一下牙齿,显得很痛心的样子。
停了一会儿,她才又接下去道:“当时如果不是我爷爷事先预知我爹爹有此一劫,及时显神,抢救了我爹爹的元神,只怕……”
岳怀冰苦笑了一下,不便再问。
尉迟青幽黯然神伤地道:“那是我生平所见最惊心动魄一次……我记得很清楚,我爷爷是第一次显现真身,他老人家似乎早已算出了爹爹该有此兵解之难,是以对我母亲并未加以报复……”
“他老人家真是太仁厚了!”
她仰起脸回忆着道:“那一年我十五岁,我哥哥已经二十一岁了,还有苍须奴……
我们都吓得呆了!我爷爷以一只白脂玉瓶引渡了我爹爹的元神,令我娘把飞剑以及本门的两卷心经留下,留下了丹龙铁卷,昭告后人,永世不得再收容我娘返回师门……”
“从此以后,我娘也就没有再回来过了!”
岳怀冰不禁为之惊心,道:“这么说,令堂尚在人世了?”
尉迟青幽微微点了点头,秀美的脸上,带出了一番凄凉道:
“我母亲人长得出色的美,而我爹爹却并不英俊,生性忠厚,平日既少言语,又只知向道而少交游,是以我娘常有烦言,婚姻很不相称!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我娘竟然忍心向我爹爹下此毒手,真正太不应该了!”
“唉!”
岳怀冰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叹,想不到仙道之家,亦有此不幸之事。
“自从这件事后,我与哥哥相约,今生今世再也不认我娘这个人,而且绝不容她重返家门!”
“我想,令堂大人自己也不会再回来了!”
“这也很难说!”
“怎么?”
“我娘这个人你是不知道……”
她无限忧怨地道:“她的确是天性凌厉,她的那一口剑,也就是我现在所用的这一口‘铸雪’仙剑,还有那两本被追回的“天一心经”,都是她爱逾性命之物,她绝不甘心就此丧失。”
岳怀冰一惊道:“这么说,她还会回来?”“哼!”
尉迟青幽冷冷一笑道:“我爷爷临去之时,在本山留下的‘子午两极光阵’,也就是怕她再回来向我兄妹纠缠,才设下来的!”
“另外!”
她愤愤地道:“我爷爷还传授了苍须奴一些专制我娘的口诀,‘听雷阁’石壁灵像的那口玉匣飞刀,更是我娘惧怕之物,有了这三种顾虑,所以五年来我母亲不曾再上门生事……只是……我深深知道,我母亲为人极为自傲。”
她咬了一下牙齿苦笑:“这一点倒像我一样的,什么事都绝不服输,她不会甘心的!”
岳怀冰揪然道:“令堂目前下落,青妹你可知道?”
尉迟青幽缓缓点了一下头!
她脸上重新带起了一片愁容!
“苍须奴年前离山一次,查知了一切,我娘目前已改拜大荒山的紫面神君为师,紫面神君对她十分宠爱,也传授了她一身厉害魔法。”
她苦笑着又道:“这件事,苍须奴一直瞒着我们兄妹,直到今天早晨,才告诉我……”
她忽然泪如泉涌,紧紧咬着一嘴牙齿道:
“我恨她……恨她……恨我自己,为什么我会有这个娘?为什么……”
她用力地垂下头,满头秀发云般地披散了下来。
秀发掩披下的娇躯,那么剧烈地擅抖着!
她是那么深沉、悲痛地饮泣着。
泪水一滴滴地流落下来,滚落在她藕色的红裙上,一粒粒像珍珠般的圆满而有光泽。
岳怀冰第一次看见过这般要强的女孩子,只由她眼前的沉痛表情里,可以猜想出她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恨恶到如何程度!
这是一件何等不幸的事情……
亲生骨肉之间的仇恨,该是人生不幸事件中之最不幸!
他虽然不是这一不幸事件的关系人,可是当他耳闻得这一段经过之后,内心之沉痛,已有身历其境之深刻感受。
目睹着她这般的伤心,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青妹,去阻止她的悲泣!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聆听着她自内心深处,呜咽如流泉的沉痛泣声。
所幸那只是短暂的一刻!
尉迟青幽在一阵痛彻心肺的伤心之后,很快恢复了理智!
当泣声逐渐停止时候,她由身侧摸出了绢帕,缓缓地揩着脸上的泪痕。
然后她猛然抬起头来,垂下的头发,像是一蓬乌云般地甩向肩后。
她的脸仍是那般清艳。
前后不过只是一刹间,你却在她脸上再找不出一丝伤心的泪痕。
那张原本伤心苍白的脸上,甚至换上了笑容。这般克制的功夫,一般人万万难以做到。
“好了!”
她说道:“只顾着谈我娘,竟然忘了正经事,二哥,我们开始吧!”
岳怀冰道:“青妹心情不好,明天再开始吧!”
尉迟青幽道:“不!今天就开始!”
她微微一笑,露出白清整齐的两排玉齿,较诸先前之悲恸,简直判若两人。
看着岳怀冰,她说道:“二哥天质根骨均属极上,按说我哪里配教你什么?若按照爷爷碧简金批所示,二哥今后将有大成,成就不知要高出我多少,我现在所教你的只是本门正统的入门筑基与例行起步功夫!”
岳怀冰感激地道:“青妹如此厚爱,我真不知怎么报答才好!”
“你……”
她的脸微微一红,浅浅一笑道:“留在心里就是了!”
岳怀冰面对佳人,只觉得她风华盖世、举止若仙,一颦一笑、一泣一诉,无不美到极点。
岳怀冰绝非好色之人,然而初见此女开始,即不自觉地种下了情根,此后每见一面,种情愈深,不知不觉间乃为心中块垒。
此刻,二人对面而坐,近观其笑,细听其诉,明眸皓齿,吹气若兰。低泣时,柔肠寸断;笑语时,软语温馨,岳怀冰既非石人,怎地不为之动心?
他虽极力克制,奈何心由意转,顾盼间已生魔相。
尉迟青幽虽由爷爷碧简金批中悉知,自己与对方之一段情缘在所难免;然而她自幼向道,定力极强,二十年来心如止水,自从遇见岳怀冰后,虽说日日几番触发情怀,皆为其智力所克复,较诸岳怀冰之强行制止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她这里将“天一门”正统入门道法一一细诉,传授给岳怀冰,反复细诉,一一叮咛。
足足有半个时辰,才讲解完毕。
岳怀冰智力质禀,均属上乘,既是心上人亲口教授,哪能不打点精神,慎思谨记。
尉迟青幽还不放心,又让他背诵一遍,竟与自己所说一字不差,非但如此,竟能举一反三,领悟极深!心里大是高兴,一时赞不绝口,不觉对岳怀冰在内心撤了藩篱,一时言笑无拘,促膝细谈了许多闲话。
看看天色将晚,二人又再谈个不休。
忽然壁间银铃声响,尉迟青幽霍然而惊。
“呀!”
她忽地跳起来道:“都这么晚了!”
边说忙自步下蒲团。
却见苍须奴远远现身阁外,道:“岳少主的晚饭准备好了,请示在哪里受用?”
岳怀冰看向尉迟青幽。
尉迟青幽本是极为爽快之人,此刻竟然面现红潮,她略似羞涩的眼光,看了苍须奴一眼,遂说道:“随便哪里,都是一样。”
苍须奴一双光华灼灼的眸子,先是在尉迟青幽脸上一转,遂即看向岳怀冰,顿时面现愁容。
他趋前一步道:“小姐今日错过了‘酉’时罡风浸体的功课了!”
尉迟青幽微微一怔,略略含笑道:“说的是,我只顾传授二哥入门道法剑术,竟把自己的功课忘了!”
苍须奴大身道:“原来如此,岳少主的功课更重要。只是……”
话说一半,却又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