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生下来就是乞民,就算你再怎么可惜这都是注定的。」喜乐伸手拨去覆在脸上的湿发,无奈地看向他那双为她抱不平的眼眸。
嘲风的指尖滑过她的脸颊,「起码你也别晒得那么黑。」她若是再白皙一些,再多打扮一点,或许她就会更容易让人心动了。
「不是每个女人都得像书裏写的一样才是女人。」她皱皱俏鼻,「每个人的命不同,观念也不同,像我,我就很满意我现在的肤色。」
他撇著嘴角,「你觉得晒得那么黑……很光荣?」怎么她的观念和时下的女子不同?
「当然。」这是她光荣的勋章。
「好吧,虽然不白,但……」他惋惜地叹了口气,抬手拍拍她被冻红的小脸,「算了,健康就好。」
「敢问阁下为何突然这么关心起我的健康状况?」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警觉性大作的喜乐,不安地看著他朝她探来的大掌。
「因为我不想吃有瑕疵的劣等肉。」他轻轻松松地自水裏捞起她,挽住她的腰肢将一身湿淋淋的她揽进怀裏。「咳咳……」她在他怀中咳抖得有如风中秋叶,「谁说我身体健康?我又病又瘦,咳咳咳……」
他睐她一眼,「算了吧,你生猛得可以吞下一头象。」瞧瞧她跟他抢饭吃的时候多卖力呀,今早他就是抢输给她的那股冲劲之下才会饿肚子。
「别搂著我,你会被我弄湿的。」发现他渐渐开了窍,也变得愈来愈不好骗,喜乐气馁之余想推开被她印上一身水湿的他。
「我帮你擦擦。」嘲风先拉起自己的衣袖覆在她的头顶上,以大掌搓揉起她带著水珠的发。
「太用力了。」接受他的服务之余她边指示。
「这样?」他随即放轻手劲,隔著衣袖在她的顶上拨弄著青丝。
她舒服得把眼睛合上,「不错。」
在将她的发拭了半乾之後,嘲风放开衣袖,将十指探进她的发裏充当节梳,扬高了手让她的每一根发都能接受阳光的照耀,日光下,黑玉般的发闪闪辉映著亮泽,穿梭在他指间的暖风,将犹带著丝丝水意的发纷扑至他的脸庞上,那丝般的触感,像是一匹上好的软绸,方由织娘织绣而成,初下艳艳的染池裏浸透过炫目染料,那般柔软,那般新丽。
他的眼神有些迷惘,懵懵懂懂。
有种声音,此刻正伺伏在连他也不曾得知的心底深处,顺著脉动的血液,缓缓自他的心头流泄出来,他仔细地聆听著,对这份难以言喻的感觉感到陌生,那是种以往在窥看凡尘时从不曾有过的期待,是种未曾体验过的滋味。
心湖荡漾。
「怎么了?」在他的手势停止时,喜乐张开双眼望著他。
「没什么。」他飞快地回过神,把那些在不知不觉间绽放的朵朵心花都收回来,再次揉拈起她迎风飞扬的发丝。
因他的指劲,她的声音变得孱缓,听来像是极为舒适放松。
「下次在你想求证任何事前,先通知我一声好不好?」她衷心的希望他别再这般贸贸然的用这种方式来厘清他心头的疑惑,这回还好,除了他俩没人瞧见,若是下回他在人前又突然心血来潮,谁晓得会出什么状况。
「我以为实际行动会比较快。」他漫不经心地应著,一手抬起她的下颔,以另一袖拭起她的小脸,「把脸抬高。」
质材粗砺的袖布拭过她的面颊,稍一用力,禁不起劲道的颊上就拭出了一片嫣红,低首看著闭著眼的她,颊上层层朵朵的红霞在他手下一一浮现,他不自觉地任指尖滑移著,手中的袖布缓缓地挪至另一片未染红的颊上,再次拭出令他看得忘了眨眼的色泽。
喜乐忽然张开双眸,「啊,我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嘲风被她水亮的大眼给拉回神。
「我得去喝药。」都因他,她忘了今日是约定之日,她得赶在日落之前去个老地方。
「喝药?」他不自觉地皱紧眉心,「你病了?」
「我本来就有一点小毛病……」她说得很模糊。
「哪病了?」他用心地瞧著她的气色,却怎么也看不出来她有哪不对劲。
「就是……就是……」她支吾地看向一旁,迟迟没给他回上答案。
他正色地摇首,「有我跟在你的身边,你怎可能会生病?」他本身具有消灭除厄之力,只要是在他身旁,无论人事物,皆不可能有受病魔侵袭之苦的机会。
「怎么不可能?」喜乐不解他怎能说得那么笃定。
「不可能。」她若是病了,那么就真的是他的失职了。
「没空和你讨论了。」不想耽搁时间的她边说边往後头走,临走前还不忘向他交代,「你先回大街代我要饭去,不然就回庙裏找爷爷,记住,别到处乱跑。」
「你不带我去?」嘲风连忙跟在她的身後。
「不带。」她慎重地摇首,回过身以一掌止住他的脚步。「你又没生病,跟著我去见他做什么?回去。」成天让他跟上跟下的已经够了,她可不想连去那裏也还要带著他。
他敛紧了一双眉,「你要去见谁?」
「不告诉你。」她的小脸上带著一抹神秘的笑意,以一指按著唇,将她的秘密藏在笑颜裹。
被孤留在原地的嘲风,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踩著轻快的步伐,在溪畔迎风飘摇柳叶掩映下消失在他的面前,倏然而至的淡淡失落感,像是味道难以入喉的隔夜饭,卡鲠在他的喉际。
只因她脸上那抹神秘笑意所漾出的酡色,远比方才因他所造成的色泽,还要来得瑰丽。
第四章
在藏冬给他的书本裏,他记得在某一本书上,写了这么一句话——答案是由自己找出来的。
但他不知自己找出了什么样的答案。
跟在喜乐後头,随著她一路走至城裏一座高悬著金框乌匾,上头写著「济德堂」三大字,底下登堂求医百姓无数的药堂後,他静伫在远处的街角,看著喜乐坐在门外等侯。
不一会,从裏头定出了名长相清俊斯文的男子,那名男子先是捧来一碗饭给喜乐,随後便坐在她的身旁,一手抚摸著喜乐的头顶,脸上漾满笑意地瞧著喜乐吃饭。
在喜乐用完膳後,他又定回药堂裏端了一碗已经放凉的汤药,喜乐随即熟稔地接过。
「今日你来得较晚。」坐在喜乐身畔的胡思遥,边说边把她黏附在脸上的发丝拨开。
「有事,所以耽搁了……」喜乐偏首看著他,心思不在手中的汤药上,一迳瞧起他那张温柔的面容。
「还不喝?」发现她一迳地凝视著他发呆,他笑笑地敲著她的额,「药都凉了。」
她乖顺地照著他的话喝了一口,随後两道细眉微微蹙起,「有些苦。」
「是新药的关系。」胡思遥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蛋,「待会喝完了,我再给你些甘草糖。」
「嗯。」粉色的嫣霞出现在她的小脸上,她带笑地微微颔首,听话地再次喝起汤药。
「我为你把个脉,看看你近来身子如何了。」胡思遥在她喝药之际,执起她的小手,拨开上头半湿的衣袖,一脸正色地为她把起脉来。
当胡思遥修长的手指划过喜乐的指尖,来到她细瘦的手腕上为她诊脉时,藏身在远处窥看的嘲风,目光静止在喜乐那只常出借给他当点心啃的小手上。
隐隐然的,他的心湖起了变化,像是有种东西正沉沉地掉进湖裏,泛起一波波他不明白的涟漪,在那同时,一种令他感到戒慎防备的熟悉感,也悄悄地渗进他的心底。
他面无表情的拾首看了看那户人家的屋檐,随後两眉紧紧一敛。
在这座济德堂的房顶上,没有嘲风兽。
一线香烟袅袅扶摇,神案上,一炷奉神的清香遭人伸出两指拈熄香头,一室残留著浓郁的檀香味,令嘲风打了个喷嚏,他走到一旁将窗扇全都打开,让外头舒爽的午后东风吹盈了一室,散去这股他吸嗅了千年,也令他深深感到厌烦的香气。
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嘲风,游移不定的两眼,静落在神案上盛绽得粉嫩嫣红的桃花上,这是今早喜乐为敬神而自路旁摘采来的,看著那一片片似是绸子裁成的花瓣,他想起喜乐的笑。
她对那个陌生男子的笑。
辗转反覆地搁在心底想,思绪愈是纠结难清,在回来的一路上,他做了许多关於喜乐与那名男子的猜测,但因得知的线索过少,使得猜测也成了件难事,不愿把这份不适的感觉闷在心头过久的他,决意找个人出来为他解惑。
「出来。」站在神案前的嘲风,抬首望著居高临下的木雕土地公神像。
案上的神像文风未动,寂静的庙室裏,半点声响也无。
「出来。」嘲风慢条斯理地重复,紧接著挽起自己的两袖。
案上的神像仍是坚持著沉默政策,似乎根本就没打算回应他。
「给我出来——」不具备耐心美德的嘲风,下一刻即卯起劲来用力地摇撼那尊小小的木雕神像。
「我出来……我出来就是了……」被摇得山河剧烈变色,满天星星乱转的土地公,不敌蛮力之下,一骨禄地自神像裏跌出来,满眼晕眩地被他给拎下神案。
「咳,在你的地头窝了好些天,也该跟你打声招呼了。」嘲风清了清嗓子,首先恭恭谨谨地弯著腰拱手向他致意,「敝兽初到贵宝地,还请多多指教。」
「小小地方招呼不周,多多见谅、多多见谅。」全身骨头差点被摇散的土地公,实在是消受不超他此等大礼,忙不迭地陪他鞠起躬来。
「哪裏。 」嘲风弯著身子抬起头来,一双锐利的黑眸直锁住他。
「那没我的事了吧?再见。」眼见苗头不对,土地公连忙转身就要走。
嘲风不疾不徐地以一手勾住他的衣领,「回来。」
「不知……」土地公先是扼腕地低咒了几句,接著再频搓著两手回过身来,「不知阁下还有何贵干?」
他的脸上堆满了善良老百姓的笑意,「只是有一两个小小的问题。」
「那……」很会看脸色的上地公也跟著唱起戏来,「老朽可有幸为您解惑?」
拜托,他就去找别人吧。
「当然有。」偏偏嘲风就是不如他所愿,笑咪咪地对他摆上了一张天下过度太平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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