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情况,故而才刻意杀了合响吗?不然以他的脑袋,他怎可能不知惨遭丧子之痛的鬼后,绝无可能善罢甘休?说得真好听,为了圣上祭天,哼,谁晓得他是在祭什么天,或是又在暗地裏进行著什么勾当?
想起那个被他开革的师父就满腹闷气的燕吹笛,在认分地撩起衣袖准备好好对付眼前这些阻止他回家的鬼差时,不经意瞥了西天一眼,随即抬起一手遮掩著霞光,仔仔细细地看清远在西方尽处,正有六颗流星隐藏在霞光下,偷偷地划过西天朝人间而来。
他低声怪叫:「哎呀呀。」鬼后连六阴差都派上场了?怪不得轩辕岳那小子会忙成这样。
伴随著他的低语,草原上掀起了层叠草浪,在如浪如涛的草原下,一个个疾快窜来的鬼差,正凶猛地朝他逼近。
然而燕吹笛却不当它一回事,兀自掐指数算了一会,再转过身仰首看向东方,发现远在东方的天际,八朵祥云正款款朝这边飞来。
当所有埋候在草原上前进的鬼差们,已经来到他的周遭,纷纷一跃而起朝他扑来时,他好整以暇地咧开了一抹笑意。
「这下热闹了。」
「嘲风,醒醒,药煎好了。」喜乐伸手轻推著坐在药炉旁守药的嘲风,在他把下巴点至胸前时拉直他的身子,免得药炉边的小火会烧著他的发。
又累又渴睡的嘲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方看清眼前的景况,就见喜乐一张跟他疲累得半斤八两的小脸上,似乎倦意又再添了两分。
他边揉著眼边问:「你没睡?」
「你睡得比我还少。」她心疼地看著他眼下的两圈黑影,想起他仗著自己是神兽有一副铁打的身子,守在爷爷的身边数日不合眼,她就很想叫他别再这般撑持下去。
嘲风略过她话裏隐含的责备,伸手拍了拍两颊抖擞起精神来,小心翼翼地朝破旧的药盅盅盖探出两指,想揭盖看看裏头的药煎得如何了。
「痛!」下一刻,他小声的低叫,立即让正在点算著他们还剩多少余钱可买药的喜乐回过头来。
「烫著了?还是割著了?」她担心地拉开他捂著的手,「我看看。」嘲风可怜的看着自己的指尖,「又割到了。」这已经是他第六次割到手指头了,也许他真的该去街上跟叶家大婶借个新的药盅才是。
喜乐二话不说地执起他伤痕累累的指尖,低首吮去上头的血後,习惯性地自他袖裏掏出一条她摆放在他身上的小碎布,熟练地为他包扎起伤口。
凝视著她的举止,嘲风开始觉得他们之间的熟稔度,像是亲人一般地自然。
他能感觉他与喜乐的距离,又再拉近了些,他也渐渐懂得喜乐的每一个颔首、回眸裏所隐含的用意,而那个令他戒备严防的胡思遥,则渐渐不在他的心上。
可是愈与喜乐靠近些,他的不满足便也多添了点,他开始有了以前从不敢有的想像,而在那片宁馨美好的想像裏,有她的身影,也有爷爷的笑容,可是爷爷的病却像一片不透半分光线的阴暗笼罩住他,令他终日惴惴难安。
「小伤口,没事的。」喜乐在为他打点好伤口後仰起螓首,发现他的目光空洞洞的,「怎么了?」
「爷爷会好起来吗?」他调回心思,期盼地看向她。
望著他那单纯无知的黑眸,喜乐的鼻尖有点酸,喉际也哽涩得有点疼。
她不知该怎么告诉他,爷爷染上了不只是胡思遥,就连稍加听闻过病症的大夫也都治不好的怪症;她在心底想过了不下数十种的说词,可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说法来告诉嘲风,爷爷不会好起来,因为日夜伴在爷爷身旁的嘲风,是那么一心一意想要让爷爷康复,那么希望他能够再倚著爷爷的肩,再次在夕阳渲染了西天时,竖耳倾听爷爷对他说的每一则人间的故事;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嘲风的伤心。
淡淡的哀伤蒙上了她的眼,「我不知道。」
「你不是还要出门?」看出了她想隐瞒的异状後,嘲风深吸口气,在她想得更多前扳过她的身子,轻轻推著她往外走,「别耽搁了,快点去吧。」
「嗯。」她勉强地挤出一笑,「待会药凉了,就端去给爷爷喝好吗?」
嘲风顺手帮她拂了拂散乱的发,「我会的。」
握著手中所剩无几的余钱,喜乐朝他点点头,脚步万分沉重地朝庙门跨去。
一想到今日恐又得再面对那些嫌她穷、或是因她是乞儿而不愿意让她抓药的人,愁云便在她的眉心拢聚不肯疏散开来,但那些关於她和嘲风希望爷爷能好起来的期望,又再一次地推动她努力往前迈去。
在她走後,嘲风在炉旁蹲下身子,把煎好的汤药倒出来,并寻来一柄蒲扇想把它扇凉,在他正忙著的时候,他忽然朝身後一问。
「什么事?」
「皇城裏头出事了,」不知何时出现的上地公,站在他身後一睑忧色地看著他。
嘲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朝他招招手要他过来,塞了一把蒲扇至他的手心裹,「这几日,皇城内外陆陆续续死了人。」接过蒲扇的土地公在他身旁蹲下,习惯性地将所得到的消息报给他听。「死的都是每户人家的长子或长孙。」
低首望著色泽乌黑的汤药,在汤面冉冉升腾起细缕的白烟时,他漫不经心地开口。
「阴间的人做的?」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看来,鬼后是真的说到做到。」土地公拈著白须频频摇首长叹,「现在不只是天将们无心捉拿你,就连八神将也投入这场神鬼大战中了。」
「人间呢?」嘲风拉著他的长须提醒他继续把药扬凉。「人间就没人出点力?
「人间的人不会又像以往一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只会在原地等待著其他众生来拯救吧。
土地公伸出一指摇了摇,「轩辕岳祭出猎鬼祭大肆捉拿鬼差了。」虽然人间是派出了轩辕岳这个高手,不过,单凭轩辕岳一人即想力挽狂澜?恐怕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回想起那个满脸正气的轩辕岳,嘲风只觉得同情。同情他明知有错,却又不愿看清现实,同情他尽心尽力心地守卫著他也不知为何要守卫的人间,也同情他,在他师父的掌心下寻不到半分的自由。
「你呢?」落力扬著蒲扇的上地公,微微瞥头看向他,对他还是怀有一丝期待,「你还是执意要留在这什么都不做吗?」
他想也不想地就回拒,「我不能离开爷爷。」
近来的他很不安,尤其每至白天与黑夜交替时分,他便心惊胆战地不敢轻易把目光调离爷爷,深怕在他的一个不留神间,病得销魂蚀骨的爷爷,就会悄悄地闭上眼、咽了气,而阴间等著前来索命的鬼差,就将奉命把爷爷拘提至阴间到案。
不能的,爷爷是他来到人间的第一个亲人,他不要懂什么是分别、什么又是离开,他只想守住爷爷在身边的每一刻,於是,他日夜不合眼,而喜乐,她是那么落力地想拯救爷爷脱离病海,他不敢想像自己没有了爷爷後,将面临的是什么,他更不敢想像,喜乐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爷爷後,将会有怎样的心伤。
「有客人来了,我得避一避。」土地公怱地抬起头,边说边把快凉的汤药端起,「我代你端去给他。」
「别吓著他。」也发觉有人不声不响来临的嘲风,在他捧著汤药进去裏头时不忘向不曾在爷爷面前现身过的他叮咛。
庙外远处的杏树下,一黑一白的身影静静停伫,嘲风抬首望去,一丝愕然出现在他的眼底。
毛色雪白莹亮的大老虎,一双金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他,他将目光微微挪至一旁,静看著倚坐在树下休息的黑长男子。
「神界连你都派出来了?」嘲风慢条斯理地踱出庙门走向他,「你是来这叫我回去帮忙的?」
闭眼休憩的郁垒,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发觉嘲风这个旧识,似乎在来到人间後,和以往在檐上蹲踞时变得有些不同了,他的眼神变得深锐、怀疑,不似之前的渴望和懵懂。
「不,我是为私事而来。」未免嘲风存有戒心,他示诚地摆摆手。
嘲风仔细打量著他在树影的遮掩下,明暗显得有些不清的脸庞,发现他的气色,远比上回分手时来得差。
郁垒自树下站起身,伸手整了整衣裳,「我听说,若要打听人间之事,就必须找人间的守门人嘲风兽。」
「你想问什么?」
他一掌拍放在身旁白虎的头上,「你有没有见到它的主人?」
嘲风摇摇头,「自从她离开人间後,我就没再见到她。」面对这个老问题,他实是很想叹气。
郁垒不放弃地再问:「天火之後呢?在那之後也没见到她?」据说在天火之夜,阴阳边界曾有短暂的开启过,或许她也和其他众生一样,趁著那夜离开阴间来到阳间了。
「没有。」天火之後,他就擅离职守了,若是他人不告诉他,他根本就不知人间发生了什么事。
郁垒仍是想寻求一线希望,「一点消息……也无?」
「完全没有。」他是听上地公说阴间逃出了许多人,但在他听过的那些人名中,却独独没有她。
失望的色彩静盛在郁垒的眼底,他疲惫地朝後仰身靠在树干上,在身旁的白虎抬首望向他时,他安慰地拍抚著它背上柔软的毛。
面对这个答案,他不意外,在失望了这么多年後,他几乎忘记了什么是喜悦,只是他没想到,特意为她停留在人间等了她将近千年之久,结果这些年来,她没有如他所预料的转世为人,她仍旧不知是在阴间何处飘荡,原本他想,或许她会利用天火这个机会回到阳间来,可到目前为止,他在阳间仍是找不到她的踪影。
嘲风不作声地看著他的双眼,在他眼中,有沧桑,有牵挂,还有更多的舍不得、放不下,记得在千年前,他不是这样的,他是度朔山章桃树下代黄帝检阅百鬼的大将,他那威风凛凛的姿态,至今仍深深映在阴间百鬼的眼中心底,可千年过去,当年的捉鬼神差消失了,人间只剩一个因等待多年,而太过疲惫心伤的男子,怎么在时光将他改变得这么多後,他的心却还是依旧不改?究竟他是为了什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