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她所知道的嘲风,在她的记忆裏,他合该是好奇与无忧的,他只需跟在她的身後随著她为每日三餐而忙碌,他只需开心地沉醉在书本裏抚掌大笑,可是自从她与爷爷教会他太多人间之事後,嘲风逐渐变了,他变得懂事,学会了品尝喜怒哀乐,而这样,到底是好或不好?不知为什么,她好想念以前那只似懂非懂的瑞兽,她想念每当她一回头,总可以见到那张像是朗朗晴苍的灿烂笑颜。
熟练地在檐角架上木梯後,喜乐将灯笼插在腰际,小心地攀爬上庙顶,走在庙顶上,灯笼的莹莹白光一级一级地照亮了屋顶的脊骨,在走至嘲风的身旁後,她将灯笼搁在身旁,与他一同仰首看著急切的流风吹散了天顶的淡云,转眼间,大地在月色下丝丝明亮了起来。
就著远处近处的月光和烛影,一语不发静看著他的喜乐,怱地觉得他的身影很渺小,不再似记忆中的高大魁伟,在他看似坚强的外表下,藏在他胸膛裏的那颗心,其实也是血肉造的。
凉风顺著树梢的嫩叶滑行而过,凝视著远方的嘲风动了动,两手摸索著身旁的她,在摸著她後,他蜷缩著身子将头枕在她的膝上。
「我好像病了。」他的声音闷闷的。
「哪不舒服?」喜乐调整好他的躺姿,双手抚顺著他被风吹散的发。
「心头闷闷的。」他一手抚著胸坎,原本飒朗的两眉深深紧锁。「每次一想到爷爷,我的鼻子就酸酸的。」
「傻瓜,那是因为你难过呀。」她指尖不舍的抚上他纠缠的眉,一手来到他的身後,一下又一下地拍抚著他,「因为你为了爷爷而伤心。」
在她拍抚的温柔节律中,嘲风茫然地看著自枕在她膝上看出去的月景。
来到人间这么久,他首次明白了何谓伤心。头一回,他觉得月下的景物是如此地孤寂,而他的思念,像一艘靠不著岸的小舟,日日飘荡在追念的湖泊裏,在连绵不断的水波间,寻觅著从前的往事。
今夜在檐上待了那么久後,再次放眼看去的人间,已不是初时的模样。
它不再是他眼中的瑰丽多彩,倒像是来帮忙的大娘、大婶手中扎的纸白莲那般地苍白,就连爱笑的喜乐脸上也失去了笑容,突来的改变让他无所适从,因此,他试著再次弯膝屈著身子,用他与生俱来的神力守卫著眼前所看见的每一寸风光,但,即使他跃上了同样的地方,姿态如旧,他却再也变不回原来的嘲风兽,他的心湖再也不能不动如山。
「我若是能早一点找出爷爷的病因就好了。」黯然的低语自他的口中逸出,不留神听,恐就将被吹散在夜风裏。然而喜乐却听得一清二楚,「嘲风……」
他兀自将责任揽至身上,「倘若我没有离开我的位置,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事,而爷爷也不会离我们而去。」
「这不是你的错。」她推他坐正,两手捧著他的脸庞向他解释,「爷爷老了,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间有的常态,那不是你能阻止的。」
莹白的灯笼火光熠熠闪烁,映亮了他们苍白的脸庞,嘲风望著她的眸子许久,倾身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伸手环抱住她一身的温馨。
他把声音埋在她的发间,「我想念爷爷。」
「我也是。」喜乐知解地拥著他,指尖'奇+书+网'滑进他浓密的发裏。夜风很凉淡,喜乐的体温很温暖,但,似乎太过温暖了些。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嘲风,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解地看著她过於憔悴的神色。
「走吧,咱们下去。」当他的目光开始在她的身上游移时,喜乐赶在他看出什么端倪前,伸出手想拉他起身。
由於风势稍大,缝蜷而来的风儿掀开了她的衣袖,双眼锐利夜可视物的嘲风,瞬间即捕捉到了那份令他感到不安的源头,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动作飞快地挽高她的衣袖。
他顿时惊声抽气,「喜乐……」
她缩著手想遮掩,但他更快,拉著她的手臂移向灯笼的光芒,在烛下仔细地看清了她臂上数点令他眼熟又心惊的红斑。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嘲风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音调裏弥漫的恐慌,令他的声音听来有些颤抖。
无奈地看著他眼底的惶惶不安,喜乐垂下眼睫,「有一阵子了。」
他紧张地拉过她另一臂,在挽高了隐瞒事实的衣袖时,同样地找著了他不愿意相信的红斑,他怔怔地松开她的乎,颓然坐在檐上呆望著她。
她也病了,而且,是和爷爷同样的病。
很想安慰他的喜乐,困难地张开嘴,可是却想不出任何可哄他心安的辞句。
「我一直很想告诉你的,但我找不到机会向你说。」本来她是想和他好好谈谈的,在忙完了爷爷的事後,这几日来,她夜夜翻来覆去就是在考虑该怎么安顿他。
「不会的……」嘲风抗拒地朝她摇首,两手紧握住她的双肩,「你不会有事的。」
「嘲风……」没料到他会这么难以接受,她哽著嗓唤他,试著想让他平静下来。
他用力地掩住耳,「什么都不要说,我一个字也不要听!」
「别这样……」喜乐试著拉下他的手,却见他在急促的喘息过後,眼中焕起一抹异样的光柔,抬起头炯炯地直视她的眼眸。
他急切地将她搂进怀裏,低声地在她耳边抚慰,「明日起你就留在庙裏好好养病,你什么都不必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她张大了两眼,裏头像是装载了满满的意外。原本想对他交代许多想好的计画的她,霎时沉默了,她没想到是他先倒过头来安慰她,更没想到他害怕失去的恐惧竟是这样深。
她闭上眼,将面颊偎向他的颈项,「我很想照你的话欺骗你。」
「那就骗我啊。」将她抱个满怀的嘲风渴望地催促著她,「来,就照著我的话跟我一起说,说你会好起来。」
喜乐沉著声,没有开口,只是更把身子靠向他,感觉他的双臂环过她的背脊,酥暖融融的热意自他的掌心透了过来,贴著她的背,熨著她的心房,她的心跳下由得加快了些。
她也很怕啊,怕死,也怕自己会不声不响地丢下这只什么都不太懂的呆兽,爷爷已经不在了,要是连她也走了,谁来照顾他?往後还有谁会跟在他的身边看著他不乱吃东西?往後,在他又摇著头说不懂时,谁来耐心地坐在他的身边一一讲解给他明白?
其实为他担心那么多,到底她还是自私的,她自私的想多留在他身边一点,不可否认的,是因她喜欢他傻傻地凝望著她的模样:她也常回想他明明就懂,却执意装作不明白,好缠在她身畔追问的笑脸;还有他对胡思遥的小小妒意,令她心头既酸且甜,余味久久不散。
「我会好起来的。」被他的体温蒸腾得倦意浅浅,她在他怀中换了个姿势,渴睡地闭上眼。
「对,会好的。」得到暂且苟安的答案後,嘲风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在檐上坐稳後,他小心翼翼地抱妥她,拉开衣襟将她包裹起来。
她以指点著他的胸口,「不可以因为我病了,你就偷偷溜出去吃人喔。」
「不会。」
「你保证?」睡意袭上,她的声音也愈来愈小。
「保证。」他低下头,温热的吻印她的额际上。
搁在一旁的灯笼,摇曳的焰心受了急来的风儿沿缝一灌,黯然熄灭。
四下幽暗中,风儿刮过天顶,拨云见月。
月光拂抵怀中喜乐的睡脸上时,嘲风心底稠密的浓云也被逐尽了,在清亮的月光下,他格外珍惜地看著怀中的人儿,并再次将双臂收紧了些。
向来,她就只是给人看她的笑脸,不让人看她笑脸後头的心酸,但她带给人们喜乐,那由谁带给她喜乐呢?她是个好女孩,他很怀念她活蹦乱跳的俏模样,也渴望能由他带给她更多的欢笑。
眼下的他,不能再继续沉陷於失去的伤怀中了,失去了爷爷後,这一回,他绝不再任喜乐在他的羽翼下失守。
四下鸦雀无声。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与住户,纷纷怔住了脚步,或是停止了手边的动作,动作齐一地探首往大街中心看去,很难相信,那个站在街上一脸噬人凶相的男人,正是他们每日都会看见的新乞儿嘲风,那个让每个人都喜欢亲近他,只会呆呆傻笑逗人乐的嘲风。
嘲风将狠目眯成一条细缝,「你说什么?」
「我……」遭他利眸一瞪,一阵冷意凉飕飕地自赵碧山的背後刮过。
「抽税?」青筋隐隐在嘲风的额上跳动,他在阶上搁下两手的汤碗和饭菜,小心地将它们藏在阶顶的门边,再直起高人一等的身长,俯视站在他面前对他伸出手的赵碧山。
「这……这是咱们帮会的规矩!」回头看了看自己带来助阵的靠山们後,赵碧山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挺直身子,理直气壮地把来意再次表明。
两丛熊熊的闷火,好似在嘲风的眼底燃烧。
自喜乐病了後,这几日来,他把喜乐托给住在破庙对面的叶家大娘照顾,独自扛下了两人的生计问题。每日清晨天才蒙蒙亮,他便上街为住在街角的几户大户人家洒扫门庭,等到了早膳的时间,他再赶紧拎著碗去街头的赵大善人家等著领粥好带回去给喜乐喝,接下来的一日,他不是寻找何处有人布施碎银,就是去山裏捡拾柴火扛去市集好卖了换钱,有时他也会帮那几个疼爱他的大婶大娘抱孙带小孩,以换取她们每日沦流去照料喜乐。
可在今日,居然有个自称是街头小霸王的,带了一票投效旗下的乞丐,大剌剌地来到他的地盘上,严重妨凝他做生意不说,还把目标指向他碗公裏的碎银,以及身後那碗阮家大娘特意为喜乐熬的补身鸡汤,说是要抽什么人头税,更要他把辛辛苦苦挣来的买药钱,奉送给这个坐享其成的家伙,就只是为了那个什么帮会的古怪规矩?
人可忍,兽不可忍。
「我受够了你们人间的这些狗屁规矩!」压抑太久的嘲风终於爆炸,趁著喜乐不在,一古脑地把这阵子累积的担心全都化为怒气,震耳欲聋的吼声自他的口中进出,当下有如一记响雷在大街上轰然响起。
赵碧山的两耳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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