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乍暖还凉时刻,一辆卡车运载着她与母亲的细软家当,前往未来的家园——住着那双眼、那个少年的家园。
“巧丽,梅梅。”父亲站在大门口迎接她们,满脸的笑,笑出他脸容上的细纹和沧桑。
恺梅怔望着父亲身後的大片庭院产业,忽然心生不安,定定的坐在後座里,停住跳下车的步伐。
“快点下车啊!”卓巧丽不耐烦的推她的後背。“待会儿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整理,妈咪没时间陪你发呆。”
“梅梅。”冷之谦察觉女儿怯生生的异状,温柔的迎上前,牵她步下计程车,正式踏上冷家的地盘。“以後你们就可以和爸爸住在一起了,开不开心?”
“嗯。”地迟疑地点了点头,半晌才问道:“妈咪说,我有一间自己的大房间。”
冷之谦乐得呵呵笑。“不但如此,房间里还帮你准备了很多洋娃娃和熊宝宝哦。来,爸爸带你去看看。”
恺梅蹙着眉仰看父亲。她从来就不喜欢洋娃娃和狗熊布偶,爸爸干嘛为她准备那些玩意儿。
冷之谦打开大门,她又突兀的顿下脚步。独门独栋的住宅绝不会是小孩子最渴望的居所,巨大的宅邸像博物馆一般,冷森森的,只适合做为成年人显扬身价的装饰物。
“怎麽了?”冷之谦轻讶的低头打量女儿。
“妈妈说,我以後不能姓林。”踏进这一扇豪门之後,彷佛某部分的她就会随之消失,再也追不回来。强烈的惶惑不安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你当然不能姓林啊。”冷之谦一时有点摸不着头绪。宝贝女儿怎麽会想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我应该姓什麽?”恺梅微咬着下唇。
“你和爸爸一样姓冷。”冷之谦微笑着,并未拿捏到小女孩微妙的心理转变。“以後你就叫做冷恺梅,而且多了一个哥哥叫冷恺群。”
一个叫恺梅的女儿,与一个叫恺群的儿子。
原来从来就没有另外一个恺梅,一直都只有她而已。远在她能理解之前,她的命运早已成为旁人口中窃窃私话的传言。
卓巧丽冷眼旁观他们父女俩的对话,突然抢上前一步。
“喂,我有话跟你说。”她拉着新婚丈夫走向不起眼的角落。
“慢着,我先带梅梅认识一下新环境。”冷之谦反手牵起妻子的手,转头走向女儿。
“不用理她了。你把她的房间位置告诉她,她自己找得到。”卓巧丽半途又把丈夫拉回去,不悦的瞥视女儿。“她打小开始,性子就像一只闷嘴葫芦,最近几个月更是不晓得撞上什麽邪,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老是追问一些阴阳怪气的问题。”
“你别当着孩子的面编派她的不是。”他拗不过新婚妻子,只好唤来管家,让人招呼新进门的冷家小姐。
恺梅没有做太久的反抗,静默地随着人踏进未来的新生命。走上楼的途中,风中隐隐约约传来母亲的声明——“我不管你怎麽与你儿子沟通……总之,以後我就是这个家正式的女主人,希望他懂得尊重我……你管不动他是你的问题……你女儿和我可不想被别人看轻……”
上了楼,争论的嘶语随之遗落在她身後。
“小姐,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五旬的女管家打开二楼的第叁扇房门,侧了侧身子,示意她进房去。那一脸刚正不阿的严肃相貌,与故事书所描述的慈祥老太太完全是两回事。
她的房间隔壁,一扇橡木厚门微掩着。
“爸爸和妈咪住在我隔壁吗?”她也以疏远的态度面对中年妇人。
“不。”管家吐露出警示的语气。“隔壁是少爷的书房,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去。”
“嗯。”她点了点头。少爷?应该就是她“哥哥”吧!
她仍然无法接受自己平空多出一个兄长的事实。
“先生的卧室在走廊尽头,他的书房就在卧室隔壁,平时小姐若有需要,可以进去找故事书来看,先生前些日子特地吩咐过秘书,订购了几套童书回来。”管家机械化的口音听起来实在很刺耳。“小姐,还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吗?”
恺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赵太太正在传达想离开的暗示。
“没有。”她摇了摇头,迳自走入专属的私人天地。“喝——”进门先抽了一口寒气。
父亲大人没有诳谎,十来坪的套房式寝间陈满了各式填充玩具,芭比、桃丽、泰迪熊……触目可见的布料全部缀缝着蕾丝花边。鲜灿粉红的摆设,夸大昭彰的装潢,简直像坠入包装过度的娃娃屋!
恺梅惊恐万分的倒退,退离这不该是她所属的世界!
“换成是我,也会被这种俗丽吓到。”一道轻讽低笑的氛围,包拢向她的粉红色卧房。
走廊两端伏窜着对流的暗潮,阴冷的空气分子,掀凉了骚动的意绪。
背脊忽然退撞上一堵沉厚的墙,她飞快回身。
仍然是记忆中的那双眼。
因着心里一直预期会发生这邂逅,当两人正式重会,她反倒不若想像中的惊悚无助。
冷恺群,她的“哥哥”。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浓而重、厚而沉的妖异气质,颠覆她年稚的心灵。他恍若屠龙故事中的角色,但并非那英勇杀敌的王子,而是在背地里翻云覆雨的恶龙。魔魅的眼底闪烁着冷邪的金光,嘴角一抹笑,勾着阴森和密。相较於她朋友的兄长们,冷恺群冷冽傲然的气质确实比他们亮眼。可是,她看见更多的东西,远远超乎他出众的外貌。
她看见了他眼底的深沉,以及潜藏在深沉之下的邪恶。
这样猛烈的阴冷,超乎她所能承受的范围。恺梅惊吓地喘了丝气,跌撞的退回门框内。
“恺群?”冷之谦踏上最高一级楼梯,暂时中和了廊道间的妖异气息。
卓巧丽立在丈夫身後。
“冷少爷。”客气的称唤和僵硬的笑容,凸显出不自然的气氛。
“你怎麽叫他少爷?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冷之谦笑得稍微大声了一些。
冷恺群淡淡的点了个头,黠谑地瞥了她一眼。
远在她能反应过来之前,他脸上带着一迳的淡然,侧过父亲身边,朝楼下走去。
父子俩错身而过的刹那,她倏然发觉,冷恺群的身量几乎追上爸爸魁伟的高度了。
“你要上哪儿去?快吃晚饭了。”冷之谦错愕的望着儿子的背影。
“你们自己用吧!不必等我。”他头也不回,声音同样冷淡无波。
“可是……”这是我们全家共同聚餐的第一天哪!冷之谦的喉头蠕动几下,终究还是把敏感的话语保留在肚子里。
心虚是一种要命的情绪。
元配天生体质不佳,怀孕生子之後更是一日糟过一日,勉强撑了十来年,病床畔足堪告慰的也只有这早熟、优秀的儿子。她性格狂烈如火焰,想必薰陶了儿子不少关於他负心薄幸的思想。
从小恺群就与母亲较为亲近,而他将近十年的不忠,累积下成顷成吨的心虚,早已无法直视着儿子眼中的嘲谑。
他今日的成就,妻子娘家的雄厚财力是不可或缺的功臣。若果缺少了正牌冷夫人的支援,决计造就不出如今的“纵横科技集团”。
“好个儿子啊!”身後似乎听见卓巧丽的冷笑。
在新任妻子与女儿面前,他必须彰显父亲的权威。
“恺群,前几天车行送来一辆机车,说是你买的。你离成年还早着呢,连驾照都没资格报考,就敢骑着机车在路上乱飙,也不晓得锺律师是怎麽管理你的基金的,真不像话!明天我就叫人把车子退回去。”
如果冷之谦冀望从儿子身上获得某种反应,那麽,他成功了。
冷恺群顿下脚步,回眸。瞳中乍放的金光充满侵略性,与脸上恬淡的笑容全然成反比。
“放心,那是我的钱,不是你的钱。锺先生是我的律师,不是你的律师。”他慢条斯理的扫视两位女性成员。“她们是你的家人,不是我的家人。”
“你——”冷之谦的头脸暴冲成血红色。
肇事者却彷佛没事人般,悠哉潇地走下楼去。
“我看,他非但没把我们母女放在眼里,连你这个父亲大人也不当一回事。”卓巧丽咋嘴咋舌的叨絮着,唯恐天下不乱似的。
“你少说两句!”冷之谦老羞成怒。
“喂!你凶我做什麽?这种儿子也是你自己教养出来的,又不是我的责任。”她扭头拉起女儿的手臂。“还是咱们梅梅最乖。走,梅梅,妈咪帮你把行李打开来。”
回到那间鲜粉红色的卧房?恺梅霎时回过神,鸡皮疙瘩爬满细嫩的肌肤。
“我不要!”她反抗性的抽回手臂。
“什麽?!”卓巧丽没有预期到女儿会抗拒。
“我讨厌那个房间,我不要搬进去。”她咬着下唇。
冷之谦似笑非笑的神色登时让卓巧丽拉不下脸。
“要死了你!”又气又急的巴掌立刻轰上恺梅脸颊。“寄人篱下,还容得了你挑剔吗?你刚才没看到人家冷少爷的气派?再吵,咱们母女俩都得睡在大街上。”
恺梅顿时楞住。她又没有做错事,为什麽莫名其妙地打她?
“你怎麽搞的?无端端的把闷气出在女儿身上。”冷之谦连忙介入两个女人之间。
女儿要哭不哭、斜眼睨望的神情,竟然和恺群有几分相似。
“你看看她那副死样子,哪像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跟你儿子同一副德行!”卓巧丽腹内的那把无明火烧得更狂更猛。
“他们俩是兄妹,神情相像也是难免的。”冷之谦担负起打圆场的任务。
卓巧丽的唇蠕动一下,忍住没有出声。恺梅听了却觉得刺耳,她不愿意让那个男生成为她的哥哥。
“梅梅,爸爸叫人帮你换房间好不好?”冷之谦蹲低身子,轻抚她颊上的红痕。
好痛,好乱,好陌生,好讨厌……好好的一个早晨突然变得乱糟糟……她越想越委屈,猛然推开父亲,钻进粉红色的大房间。
“不要!”砰!房门重重的甩上。
“好啊,小小年纪就敢耍脾气,看我怎麽修理你!”卓巧丽气不过。
“好了,巧丽,没事了,让她去吧!”冷之谦连忙揽作新婚娇妻的腰。
一切纷纷扰扰皆被挡在门外。
恺梅扑进床被里,没有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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