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握紧双拳,又慢慢松开:“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卜鹰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
听到这两个字从卜鹰嘴里说出来,小方真的吃了一惊,甚至比看见他白衣上的血迹时更吃惊,只觉得心里忽然有一股热血上涌,塞住了咽喉。
卜鹰坐起,从身旁拿起一个羊皮袋,袋里不是那种淡而微酸的青棵酒。
“这是天山北路的古城烧。”
他说:“这种酒比大麦还烈得多。”
他自己先喝了一口,将羊皮袋交给小方。
辛辣的烈酒,喝下去就像是热血一样。
“你怕不怕醉?”
“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怕醉?”
卜鹰锐眼中又有了笑意,忽然漫声而歌。
——儿须有名。
酒须醉,
醉后畅谈,
见心言。
第八章 绝顶高手
这是西藏诗人密拉勒斯巴的名句,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十四个字里,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滋味,也像是男儿们的热血一样。
卜鹰还没有死,小方也没有走。
队伍又开始前行,终于将到距大吉岭二百五十里的“圣地”拉萨。
晴空万里,云淡天青,远处雪峰在望,小方的心情仿佛也开朗了许多。
可是他并没有忘记波娃。
卜鹰看得出这一点,“还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有一天他对小方说,“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
“什么事?”
“波娃的意思是雪,雪是冰结成的,雪的颜色洁白如银。”
卜鹰道:“波娃才是真正的水银。”
小方没有反应。
他正在眺望远处高峰上的积雪,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卜鹰在说什么。
卜鹰又道:“失劫的黄金还没有找到,卫天鹏还是不会放过我。死去的儿子永远不能复生,吕三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慢慢地接着道:“现在我们‘箭组’中的人已伤亡大半,他们绝不会让我们平安回到拉萨去的。”
这两天晚上,队伍歇下时,小方也仿佛听见远处隐隐有马蹄奔腾的声音。
卫天鹏是不是已调集了人手,准备跟他们作最后一战?
“前面有个隘口,藏人们都称之为‘死颈’。”卜鹰道:“如果我算得不错,他们此刻一定已经在那里等着我!”
死颈。
只听这两个字,小方已可想象到那隘口地势的险峻。四山环插,壁立千仞,如果有人在那里埋伏突击,这队伍中能活着过去的人绝不会多,何况埋伏在那里的,必定都是卫天鹏那组织中的精锐。
小方也不禁担心:“你准备闯过去?”
卜鹰冷笑:“他们就想我闯过去,我为什么要让他们的称心如愿?”
小方又问:“除了那隘口外,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没有。”卜鹰道:“但是我们并不是一定非过去不可。”
“不过去又如何?”
“等。”卜鹰道:“我们也可以等,等他们来。”
“他们会来?”
“一定会来,而且很快就会来,因为我们能等,他们不能。”
“为什么?”小方问。
“他们的人手已集中,正是士饱马腾、斗志最旺盛的时候。他们算准了这一战必胜,一击得手后,就可以开宴庆功了,所以他们身上绝不会带着大多粮食和水,因为一战过后,我们的粮食和水就全都是他们的了。”
卜鹰冷冷地接着道:“所以他们不能等,我们不过去,他们一定会过来。”
“然后呢?”
“我已吩咐过,在那隘口三十里之外扎营。”卜鹰道:“他们等不到我们,斗志已衰,再奔驰三十里来找我们,力气也已弱,我们就在那里以逸待劳,等他们来送死……”
他不仅看得准,而且算无遗策,不仅可以拔剑伤人于五步之内,而且可以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小方不能不承认他的确是江湖少见的奇才,只不过小方还是在担心。
“他们就算来了,也未必是来送死的。”
“哦?”
“卫天鹏既然已决心要胜这一战,这一次必定精锐尽出,再加上独孤和搜魂手,我们这边能跟他们一决胜负的人有几个?”
卜鹰的白衣上又有鲜血溢出,这一战之后,他的白衣必将被鲜血染红。
但是他的神情却仍然极镇静,忽然道:“我知道不管这一战我们有多大机会,你都绝不会走的,否则你也不必为我担心了。”
小方的胸口又热了。
一个朋友的了解,总是比任何事都令他感动。
卜鹰看着他,冷酷锐利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柔和:“我受了伤,我们的人手的确不够,但是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因为我们有一样东西是卫天鹏他们绝对没有的。”
他慢慢地接着道:“我们有生死与共,死也不会临阵脱逃的朋友。”
小方忽然大声道:“不管怎么样,这次你一定要将独孤痴留给我!”
卜鹰又静静地看了他很久,目中又有了笑意。
“这次独孤痴恐怕不会来,”
“为什么?”
卜鹰道:“你一定也听过班察巴那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小方知道是哪句话。
——要让别人流血,自己也得流血。
卜鹰道:“我承认独孤痴是天下无双的剑客,可是他要让我流血,他自己也得付出代价。”
小方立刻问:“他也受了伤?”
卜鹰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淡淡他说:“不管怎么样,如果他来了,我一定把他留给你。”
还未到黄昏,队伍就已停下。
根据加答的报告,这里与“死颈”之间的正确距离是二十九里。
骆驼围成了一圈,帐篷扎起,每个人都依!日在做他们应该做的事,和平时完全没有不同,仿佛根本不知道有大敌将临。
小方又有一整天没有见到班察巴那了,这两天他也没有被派出去值勤巡大,一直都陪着卜鹰留在那顶上悬挂着黑色鹰羽的帐篷里。
负责管制食水的严正刚和宋老夫子也来了,是卜鹰请他们来的,请他们来喝酒。
今天卜鹰的兴趣居然很好。
他们喝的不是古城烧,是“呛”——青棵酿酒,名曰呛。
这种酒虽然不易醉,醉了却不易醒。
黄昏后外面就响起了歌声,对藏人们来说,歌与酒是分不开的。
四下营火处处,每个人都在歌,都在饮,好像故意要让别人认为他们完全没有戒备。
就算他们有所戒备又如何?箭组中的勇士,剩下的已不到十个人。
根据小方所听到的马蹄声,卜鹰调集来的人手至少有他们的十倍。
班察巴那回来了。
他证实了小方的想法,他已到“死颈”去过:“此刻已到了那里的,大约有七十匹马。”
七十匹马,就是七十个人,就是七十件兵刃,每一件都必定是杀人的利器。
班察巴那又说:“那些人每一个都是骑术精绝的壮士,其中有一部分用的是长枪大戟,有一部分配着弓弩,还有七八个用的是外门兵刃。”
能用外门兵刃的人,武功绝不会太差。
班察巴那却说:“可是真正可怕的不是他们。”
“真正可怕的是谁?”小方在问。
“除了七十匹马外,还有三顶轿子也到了那里。”
沙漠中居然有人坐轿于,在准备奇+書*網突袭强敌时,居然有人要坐轿子去。
小方更惊异:“轿子里有人?”
“有。”班察巴那道:“一顶轿子一个人。”
“是些什么样的人?”
“能够让卫天鹏派轿子去接来的,当然都是了不起的人。”班察巴那迟疑了片刻,才接着道:“我只认得出其中一个。”
“你认得出是谁?”
“就是你认为绝不会杀人的那个女人,”
小方闭上了嘴。
——波娃真的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真的能在眨眼间杀人?
他看不出,真的看不出。
他也不相信,也许已经不是不能相信,而是不愿相信。
班察巴那道:“除了她之外,另外一个是独臂独腿的残废,左腿上装着根木脚,右手上提着个黄布包袱,份量看来很重。”
小方立刻问:“他有多大年纪?”
“我看不出他的年纪。”班察巴那道:“他的头发每一根都白了,亮如银丝,但是一张脸却还是白里透红,看来简直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小方又间,“你说的这个人,是个女人?”
“是,是个女人。”
小方的脸色仿佛已变了。
“另外还有一个人呢?”
“那个人好象是个瞎子,下轿时却要人搀扶,但是唯一发现我躲在附近的人就是他。”班察巴那苦笑,“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小方的心在往下沉。
他已猜出这两个人是谁,在当世的绝顶高手中,这两个人绝对可以名列在前十位。
卜鹰也应该知道他们的,但是卜鹰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淡淡他说了句:“你累了,来喝杯酒。”
不易醉的酒,醉了就不易醒。最可爱的人,往往就是最可怕的人。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天色已暗了,人也将醉了,营火却更亮,歌声也更亮。
卜鹰的锐眼也更亮。
他为什么能如此镇静?难道他已有方法对付即将来的那些人?
小方想不出他能有什么法子。
那瞎子无疑就是搜魂手。
“毒手搜魂,性命无存。”如果他要去找一个人,那个人不是赶快逃走,就是赶快为自己料理后事。
能够从他手下逃走的人至今还没有几个。
那个独臂独腿、红颜白发的女人比他更可怕,因为她只有一半是人。
她的另一半然不是神,也不是鬼,更不是人。
她的另外一半是“魔”。
她这个人仿佛已被一种可怕的魔法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玉女,一半是天魔。
“玉女天魔”柳分分,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高武功,多大年纪。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她也随时都可以把你一个人分成两半。
严正刚一向滴酒不沾。宋老夫子喝得却不少。不喝酒的一个方正严肃,喝酒的一个也是君子,在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可是到了拔刀相对、白刃加颈时,他们的价值也许还比不上加答。
加答是战士、也是勇士,可是在面对搜魂手和柳分分这样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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