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道:“柯拉柯罗是什么?”
卜鹰说道:“是强盗,一种最凶恶的强盗,不但要劫人的钱财,还要吃人的血肉。”
他接着道:“他们大部分都是藏边深山中的‘果尔洛人’,他们的生活和语言都跟别人不同,而且凶悍野蛮,比哈萨克人更残酷。”
最后他又补充道:“果尔洛在梵文中还另外有种意思。”
小方道:“什么意思?”
卜鹰道:“怪头。”
小方叹了口,道:“猫头人身的妖魔,残酷野蛮的怪头强盗。”
他看看苏玛:“难怪这个人怕得这么厉害,现在连我都有点害怕了。”
卫天鹏忽然拉起苏玛一只不停在抽筋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扳开。
他手里紧紧握着一面小旗,上面绣着的赫然正是一个猫首人身的妖魔。
苏玛又跪下来,五体投地,向这面旗膜拜,嘴里念念有词,每一句话中都有同样六个字:“石米,柯拉柯罗/
现在,小方总算已明白这六个字的意思——猫盗!
现在苏玛总算镇静下来,说出了他刚才亲眼看见的事。
这三十四名旋风快刀手,就是死在“猫盗”手里的。
他们就像是鬼魂般忽然出现,他们的身于是人,头是猫,额上长着猫耳般的角。
他们真的有种妖异而邪恶的魔力,所以久经训练的快刀手们,还来不及拔刀,就已惨死在他们手里。
他们留下苏玛这条命,只因为他们要他传告一句话给卫天鹏。
——杀人劫金的都是他们,无论谁再追查这件事,必死无疑,死了后还要将他的魂魄拘在圣母之水山根下的冰雪地狱里,受万年寒风刺骨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天色已渐渐暗了,天地间仿佛忽然充满了一种邪恶肃杀的寒意。
小方很想找点青稞酒喝。
旋风快刀手的身上,就算没有酒,至少总带着水,现在对他们已没有用。
可是猫盗不但夺走了他们的性命,连他们的羊皮水袋都已被劫走。
卫天鹏静静地听苏玛说完,忽然转过身,盯着卜鹰道:“你相信他说的话?”
卜鹰道:“我想不出他为什么要说谎。”
卫天鹏冷笑,道“你相信世上真有那种猫头人身的怪物?”
卜鹰道:“你不信?”
小方忽然说道:“我也不信,可是我相信那三十万两黄金,一定是被猫盗劫走的。”
卫天鹏说道:“无论什么人只要戴上一个形式像猫头的面具,就可以自称为猫盗。”
小方道:“无论什么人都可以?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在一瞬间杀死你三十四个旋风快刀手?无论什么人都可以杀死铁胆神枪和他的铁血三十六骑?”
卫天鹏不说话了。
就算这群猫盗不是妖魔,是人,一定也是些极可怕人。
他们不但行踪飘忽,而且一定是有种诡秘而邪异的武功。
卜鹰忽然道:“我只相信一点。”
小方道:“哪一点?”
卜鹰道:“如果他们要杀一个人,绝不是件困难的事。”
卫天鹏的脸色变了。
卜鹰冷冷地看着他,道:“还有一点你也应该明白。”
卫天鹏道:“你说。”
卜鹰道:“如果我是猫盗,现在你就已是个死人。”
卫天鹏走了。
正在临走前的那片刻间,小方本来以为他会出手的。
他已经握住了他的刀,每一个指节都已因用力而发白。
他的刀法,绝对可以名列天下所有刀法名家的前十位,他的斩鬼刀,锋利沉重,而且特别加长,他的人,也远比卜鹰高大雄壮。
卜鹰却很纤弱,除了那双秃鹰般的锐眼外,其他的部分看来都很纤弱,尤其是他的一双手,更纤弱如女子。
几乎连小方都不信他能接得住名震天下的怒箭神弓斩鬼刀。
但是卫天鹏自己的想法却不同。
所以他走了,带着他“旋风三十六刀”中仅存的两个人走了,连一句话都不再说就走了。
卫天鹏无疑是个极谨慎的人,而且极冷酷。
他走的时候,连看都没有再去看地上的那些尸体,他们虽然是他子弟,可是对他已没有用。
小方却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不将他们埋葬了再走?”
卫天鹏的回答就像他做别的事一样,都令人无可非议。
“我已经埋葬厂他们。”他说,“天葬。”
卜鹰还没走。
他又躺了下去,躺在沙丘后的避风处,用那件宽大的白袍将全身紧紧裹住。
沙漠就像是个最多变的女人,热的时候可以使人燃烧,冷的时候却可以使人连血都结冰。
一到了晚上,这片酷热如烘炉的大沙漠就会变得其寒彻骨,再加上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在无声无息中就能扼杀天地问所有的生命。没有人愿意冒这种险。
现在天色刚刚暗下,卜鹰显然已准备留在这里度过无情的长夜。
小方在他旁边坐下来,忽然对他笑了笑,道:“抱歉得很。”
卜鹰道:“为什么要抱歉?”
小方道:“因为明天早上醒来时,我一定还是活着的,你要等我死,一定还要等很久。”
他已经找到了那只曾经想食他尸体的鹰,现在他已准备吃它的尸体。
他叹息着道:“现在我才知道,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一个人和一只食尸鹰就会变得没什么不同了。
卜鹰道:“平常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同。”
小方道:“哦?”
卜鹰道:“你平常吃不吃牛肉?”
小方道:“吃。”
卜鹰笑道:“你吃的牛肉,也是牛的尸体。”
小方苦笑。
他只能苦笑,卜鹰说的话虽然尖锐冷酷,却令人无法反驳。
“赤大”还没有倒下去。
它能支持到现在,因为小方将最后的一点水给了它,因为马虽然是兽,可是马的兽性却比人少,至少它不沾血腥。
它不食尸体。
卜鹰忽然又道:“你不但有把好剑,还有匹好马。”
小方苦笑道:“只可惜我这个人却不能算是个好人。”
卜鹰道:“所以别人才会叫你要命的小方。”
小方道:“你知道?”
现在天色已经很暗,已经看不见他的脸色,他的声音中充满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卜鹰道:“我不知道的事很少。”
小方道:“你还知道什么?”
卜鹰道:“你的确是个很要命的人,脾气译得要命,骨头硬得要命,有时阔得要命,有时穷得要命,有时要别人的命,有时别人也想要你的命。”
他淡淡地接着道:“现在至少就有十二个人在追踪你,要你的命。”
小方居然笑了笑,道:“只有十三个?我本来以为来的还要多些。…
卜鹰道:“其实根本用不着十三个,只要其中的两个人来了就已足够。”
小方道:“哪两个?”
卜鹰道:“搜魂手和水银。”
小方道:“水银?”
卜鹰道:“你没有听过这个人?”
小方道:“水银是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卜鹰道:“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知道他是个杀人的人,以杀人为生。”
小方道:“这种人不止他一个。”
卜鹰道:“但是他要的价钱至少比别人贵十倍,因他杀人从来没有失过手。”
小方道:“我希望他是个女的,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如果我一定要死,能够死在一个美女手里总比较愉快些。”
卜鹰道:“他可能是个女的,可能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也可能是个老头子,老太婆。”
小方道:“也可能是你。”
卜鹰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也可能是我。”
风更冷,黑暗已笼罩大地,两个人都静静地躺在黑暗中,互相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又过了很久,小方忽然又笑了:“我实在不该怀疑你的。”
卜鹰道:“哦?”
小方道:“如果是你,现在我已经是个死人。”
卜鹰冷冷道:“我还没有杀你,也许只因为我根本不必着急。”
小方道:“也许。”
卜鹰道:“所以你只要一有机会,就应该先下手杀了我。”
小方道:“如果你不是水银呢?”
卜鹰说道:“杀错人,总比被人杀错好。”
小方道:“我杀过人,可是我从来没有杀错过人。”
卜鹰道:“你杀的人都该死?”
小方道:“绝对是。”
卜鹰道:“可是我知道你至少杀错了一个人。”
小方道:“谁?”
卜鹰道:“吕天宝。”
他又道:“你明明知道他是‘富贵神仙’的独生子,你明明知道你杀了吕天宝后,他是绝不会放过你的。你当然知道江湖中有多少人肯为他卖命。”
小方道:“我知道。”
卜鹰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小方道:“因为他该死,该杀。”
卜鹰道:“可是你杀了他之后,你自己也活不长了。”
小方道:“就算我杀了他之后马上就会死,我也要杀他。
他的声音里忽然充满愤怒:“就算我会被人千刀万剐打下十八层地狱去,我也要杀了他,非杀不可。”
卜鹰道:“只要你认为是该杀的人,你就会去杀他,不管他是谁,都一样?”
小方道:“就算他是天皇老子,也一样。”
卜鹰居然也忽然叹了口气,道:“所以现在你只有等着别人来要你的命了。”
小方道:“我一直都在等,时时刻刻都在等。”
卜鹰沉声道:“你绝对不会等得大久的。”
无边无际的黑暗,死一般的静寂,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生命。
小方也知道自己不会等得太久,他心里已经有了种不祥的预兆。
水银是无孔不入的,绝不会错过一点机会。
水银流动时绝没有一点声音。
你只要让一点水银流入你的皮肉里,它就会把你全身的皮都剥下来。
一个人如果叫做“水银”,当然有他的原因。
小方也知道他绝对是个极可怕的人。
他受的伤很不轻,伤口已溃烂,一只鹰的血肉,并没有使他的体力恢复,在他这种情况下,他好象只有等死。
等死实在是件很可怕的事,甚至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卜鹰忽然又在问:“你知不知道搜魂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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