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住了嘴,实际上是天杨把我打断的。她的表情突然间变得惨烈起来,对着门口大喊了一声:〃滚!滚出去……〃好嗓子,我无奈地想,四弦一声如裂帛。
江东当然没有听话地滚出去,而是像往常一样矫健地冲进来。我识趣地躲到柜台后面招呼顾客,对那个一脸好奇的初中小女生说:〃没什么好看的,我天天看,都看腻了。〃小妹妹说:〃那下次你能叫我来跟你一块儿看吗?我把BP机号留给你。〃我说行,不过我得收门票。
正文 第62节 越说越不像话
江东的手臂圈着天杨,她当然要挣扎,可这次不像往常,这次的挣扎是货真价实的。江东也不像以往一样堆出一脸凶神恶煞,〃天杨,天杨你听我说,你听我把话说完行吗?〃……哀怨得都不像江东了,比较对得起观众。
〃我不听!没什么好说的!〃
〃天杨,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我说真的天杨,是我爸爸妈妈帮我填的志愿表,我把该说的都跟他们说了,不信你就去问问咱们班同学,报志愿这种事儿谁不是听家里的?〃
〃我就是没听说过!我是野孩子!我没爸没妈没人管!〃
〃天杨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就算我们填两份一模一样的志愿表交上去,也不一定两个人都能考上啊!〃
〃你真他妈让我恶心……〃天杨叫得声音都裂了,像只小动物一样挣脱了他,背靠在墙壁上,发丝散了一脸,〃我告诉你,考上考不上是一回事,填不填是另外一回事。你别以为你把两件事混在一起就遮掩得过去!说好了我们两个人要一起去上海的,说好了的!可是你就是自私就是没用。〃
〃你说话小心一点儿!再胡说八道我对你不客气!'自私''没用'这种词儿也是可以随便乱使的?高考这么大的事儿……〃
〃对,高考这么大的事儿。〃天杨盯着他,眼泪流了出来,〃你终于说出来了。跟'高考'比我算什么?原来你和所有的人都一样!〃
〃和所有的人一样有什么不对吗?你自己也和所有的人都一样!你只不过是自以为自己了不起而已。能做的我都做了我没别的办法,你又不是小孩你怎么就不明白好多事儿不是你我左右得了的!〃
〃是你自己不想努力不愿意左右才会找出来这种低级借口!〃
〃好!〃他嘴唇发颤,〃是不是我为了你杀人放火抢银行你就高兴了?我看你是看电影看得太多把脑子看坏了!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海随便一所学校在我们这里录取线都不低,一个多月的时间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考不上复旦或者华东政法,你说我第一志愿填什么好!我自己要对我自己负责不能头脑发热就拿着前途开玩笑!要怪你就怪我们这三年净顾着谈恋爱没有好好学习吧!〃
〃江东!〃我不得不呵斥他,这已经越说越不像话了,如果继续由着这厮信口开河的话后果保证不堪设想。果然,已经晚了。
天杨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像目击证人辨认嫌疑犯那样认真却不带丝毫情感地看着他。
〃你把刚刚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她说,语气平静,不吼也不叫了。
〃……〃
〃你刚才说什么?最后一句,你再重复一遍。〃
〃天杨。〃江东不安地叫了一声。
〃快点儿,再说一遍。〃她抹了一把眼泪,小脸儿上一副破釜沉舟的神情。
〃天杨。〃江东走过去抱紧了她,〃对不起,我是胡说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天杨。〃他亲吻着她的脸,她的头发,她躲闪着,闹着别扭,然后她哭了,终于搂住了江东的腰。
〃你说话不算话。〃她像个委屈的孩子,〃连你都说话不算话我还能再去相信谁?〃
〃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仔细想想我从没听江东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天杨我跟你保证,就算我们不在一个城市里也不是问题。咱们有寒假暑假,平时放假的时候我去看你没假的时候我逃课也要去看你。咱们每天打电话,我一个礼拜写一封信给你,行了吗?〃
〃不行。〃她终于仰起脸,眼睛通红。
〃还不行?〃江东的神色也舒缓了下来,〃那……我知道了,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我绝对不跟比你漂亮的女生说话,可以了吧?〃
〃我怎么相信你啊?〃她笑了,〃凡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呢。〃
这本来该是个风平浪静的时候,电影里经常演这样的场景。但是江东就在这个顺理成章地该风平浪静的时刻沉下了脸,他把天杨硬硬地往外一推,他说:
〃谁都可以跟我说这种话,只有你不行。〃
相信没有人对重复描述类似的场景感兴趣,我自己也没有。总之就是,后来的日子里,这种场面开始不厌其烦地上演,天杨先冲进来,然后江东也冲进来,然后就是如果真的收门票也不会赚钱的戏码。后来他们自己也懒得再吵了,天杨进来之后只是安静地坐着,江东进来之后我们三个人都不说话,我放上一张三个人都爱听的CD继续忙我的。悠长的音乐像个走廊一样在我们面前徘徊,沉默一阵之后,天杨或者江东会抬起头,对对方说:〃走吧。〃争吵原谅和和解的过程全都省略了。
有一天天杨走了进来,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那天江东很意外地没有追来。店里很静。我问她:〃想听谁的歌?〃她说谁的都行。我于是放上了张信哲。
张信哲的人妖嗓子蛇一样地缠绕着空气。〃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这时候她仰起脸,冲我笑了一下。我在她那个笑容里看到某种我不能忍受的东西。
〃天杨,你去照照镜子。〃我说。
她看着我,还是那种小动物一样的眼神。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刚才是什么表情?天杨,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小姑娘。不是说你傻,说你幼稚,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以前就算你哭你闹你发脾气你耍赖……你还记得你在我这儿砸门吗?……我都觉得你又干净,又彻底,又坦率。从你第一次来买《阿飞正传》的时候,我就想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那种就算经历过很多事情也不会变得肮脏琐碎的人。因为你身上有种力量,你有时候可以不向周围的人妥协而是不知不觉地反过来影响他们。可是你看看你刚才对我笑的样子,就像一个怨妇。你不是那种女人你永远变不成那种女人,天杨你不能丢掉你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不管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事情。〃
正文 第63节 不要不知好歹
她早就把眼光移到了别处。她低着头,好像在研究地板上的格子。两滴水珠掉落到了地上,我装作没有看见。
{{{{江东和天杨}}}}
我说不上来为什么,有时候我会突然间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怖。我是说自从方可寒死了以后。它来临的时候我就只有抱紧天杨,能抱多紧就抱多紧,除了她我谁也没有。在那种神经质的拥抱中,我听见她的身体在贪婪地压榨着吮吸着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变成了液体。你不把我耗干是不肯罢休的吧,我在心里对她说。可是她的眼睛,漆黑地清洁地凝视着我。光洁的脸庞,柔软的发丝,细得让人提心吊胆的腰,我蛮横的,无辜的小强盗。
我可以容忍你侵占我掠夺我,我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命的精华日复一日地贫瘠下去……真没看出来这么纤弱的你,我稍微一用力就挣脱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你原来是片永远填不满的海,我是那只名叫精卫的呆鸟儿。我已经不知疲倦不知羞耻不知死活地尽我所能了,所以我受不了你对我说:
〃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你轻浮地浅薄地指责我怀疑我的理由,除了方可寒。
可是说完她自己就后悔了。她就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一样大惊失色然后扯着我的衣服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江东,你别生我的气……〃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人,我知道你不会是有意的。你自己也知道就算你是有意的我也不可能因此而不再爱你。可是我的温柔,我的宽容,我的忍让不是纯净水,用完了打个电话就有人给拎来满满一桶新的。
后来我们俩就像两只困兽一样。时不时地恶言相向,争吵,挣扎,折腾累了再紧紧拥抱在一起,深陷在对方的眼神中,用越来越恶毒,越来越霸道的情话积蓄彼此身上的力量以备下一场战争。也许这跟高考让我们神经过敏有关,在那些像刀子一样剜到人心里去的疼痛和甜蜜中,倒计时牌的威逼才可以被忘得干干净净。
吵架吵到激烈时她声嘶力竭地吼着说:〃江东我爱你!〃然后我只好丢盔弃甲,再抱紧她,任由她在我的手臂上,胳膊上留下深深的牙印。发泄完了她含着眼泪说:〃只要你一抱我,我就觉得什么都可以算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每次都得沦陷。〃那表情简直比窦娥还冤。
也有和平。比方说那间被我们当成图书馆用的蛋糕店。我们就像两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在那里同舟共济举案齐眉。看书的时候我轻轻抓住她的小手,知道她还在那儿,她细声细气地给我讲那些琐碎的英语语法,两条麻花辫像有生命似的温顺地垂在脑前。那时候我就知道,虽然有时候她把我气得头晕,但我们毕竟,依然,相濡以沫。
五月初,最后一场沙尘暴刮过。天空呈现一种少有的,简单的蓝色。
他拉着我的手,我们走过喧闹的街道,星期天的早市还没散,我们就在一股蔬菜的清香里向熟悉的方向走去。我的脸上还残留着自来水冲刷后的清凉。他揽住我的肩膀,把脸往我的脖子旁凑,说:〃是花香吧?〃弄得我很痒。
其实那是青草香。是KENZO的夏季新款。父亲快递来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父亲说这个香味很配我的校服。
昨天傍晚我很正式地对江东说:〃我的生日,你就把你送给我当礼物吧。我已经是大人了。〃然后我们痴缠着接吻,他褪去我所有的衣服时,脸居然红了。在一个关键的时刻他以一个悠长的吻收场,他说:〃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礼物。〃
那间蛋糕店大门紧锁。我刚想说〃是我们来早了〃的时候看到了墙壁上粉刷的〃停业〃二字。还能看见没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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