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避免的因出身太低而受到门第贵族的轻视与排斥,但借着权力和通婚——如娶五姓的女儿之类,就有机会进入门第贵族阶层。
平民,包括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庶民,即自由人。自由人中最尊贵的一个阶层是吏佐,这是一种特殊身分,介于贵族与平民之间,但本质上却是平民。用现代军队阶级比拟,吏位可称为士官,他们比士兵高一等,但他们永不能升为军官。他们只能从事诸如缮写文件,管理档案之类工作。当官员们横施贪暴时,吏佐因为多是本地人士,对本地情形比较了解,往往成为人民最大的直接灾害。他们如果想升迁到官员——士族的位置,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参加科举考试。比吏佐低一等的是农民,这个居中国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阶层,却跟政府最无缘分,而且在东西洋贸易中,处于被剥削的地位。只有商人是天之骄子,他们拥有比农民较好的享受,而且一旦和官员结合,还具有政治上的影响力。
第二部分是贱民,也就是奴隶,没有个人的自由。杂户,是政府直属农奴,由地方政府管辖,战时调拨入伍。音声人,地位跟杂户一样,归太常寺管辖,世代担任乐工。官户,是罪犯之家,由司;农寺管辖,男子为农奴,女子多发配洗衣局。工户,少府寺管辖,世代担任工匠。乐户,包括妓女、戏剧演员和其他游艺从业员,太常寺管辖。部曲,是贵族私人所属的农奴,农奴的后裔永远是农奴。客女,部曲家的女儿,是贵族所属的女奴。妓女,首都长安地区的妓女,原属太常寺,后来专设教坊管辖。奴婢,是最下等、最卑贱、最哭诉无门的奴隶,身体生命,全操主人之手。奴隶的地位与奋牲相等,而奴婢的地位却比吉牲还低。
贱民阶级是法律和贫穷的产物,罪犯的家属,经政府明令没入官府时,就变成贱民。然而大多数贱民都因为贫穷,农民在无法活下去时,往往出卖子女为奴为娼、或自愿抛弃自由,投奔身兼大地主的士大夫门下,充当部曲n
贵族跟平民的等级是严格的,只有“科举”一条似有似无的狭径,作为庶民爬上贵族地位的阶梯,而贱民则连这个狭径都没有。贵族为了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在政治法律以及风俗习惯上,都有对平民镇压性和隔离性的不平等规定。以婚姻为例,贵族平民之间,绝对禁止通婚,跟贱民尤其不行。我们可举一个著名的冤狱,作为说明。江都(江苏扬州)县长吴湘因为侵占国家钱粮下狱,仅此并不能构成死刑。但不久就查出他的妻子竟是部曲身分颜悦的女儿,这种破坏Y礼教”的罪行不可原谅,于是斩首。死了之后,后任法官又查出颜悦不但不是部曲,而且还当过青州(山东青州)官员,属于官僚贵族阶级,颜悦妻子的父母,也是士大夫,原判决错误。皇帝特地为此颁下诏书,为已死了的吴湘昭雪,并对原法官惩处。
五 文学发展
中国文学,始终在音韵作品方面迈进,由《诗经》,而《楚辞》,而《汉赋》,一脉向下传递。到了第四第五世纪,汉赋发生变体,成为花枝招展的骈体文。直到本世纪(八),再发生变化,散文和短篇小说兴起,白话文也兴起。
骈体文是一种纯贵族的文字欣赏,反复不停的“四六”字句,好像乞丐唱莲花落,使人有一种油腔滑调的感受。虽然有一部分文章家乐此不疲,但开始后不久就被摒弃。反骈体文的大将是被后人尊崇为“文起八代之衰”的古文大师韩愈。八代,指八个王朝:东汉、曹魏、晋、南宋、南齐、南梁、陈、隋。这正是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几个世纪骈体文盛行时代,也正是中国文学最黯淡的时代。韩愈主张恢复骈体文之前——第三世纪之前古文的体裁,即不讲韵脚,不讲对仗,有什么直说什么。这种古文。即我们所称的散文。
散文出现,对骈体文是一个大的伤害,骈体文逐渐萎缩到只限于一小撮士大夫圈子,专供皇帝诏书或大臣奏章之用。大多数士大夫逐渐采用散文,而且很有成就。如韩愈的《祭十二郎》短文,以平铺直叙的结构,表达他丧侄的沉痛。柳宗元的《永州八记》,以同样笔法,表达他对风景的印象,都是骈体文无法表达的作品。
除了散文,同时也产生了从前所没有的短篇小说。这个突破眼科举制度的不够严肃有关,唐王朝的考试不如后代慎重,政府权贵人物,如公主、亲王之类,往往事先指定人选,甚至指定名次。应考士子的激烈竞争,不在试场,而在试场之外的权贵之门,他们不惜用种种方法,博取有权大佬的垂青。其中一个方法是,把自己写的文章,先行送请权贵鉴赏。
文章与文学不同。文章是表达思想的短文,形态类似现代中学生课堂上的“作文”,字数从几百字到一两千字左右不等,堆砌经文典故,发扬儒家学派的仁义道德。诸如皇帝诏书、政府文告、大臣奏章、书籍序文、坟墓碑文、应试议论,以及文章家所写的一些论说,都包括在内。所以,无论用骈体文写的文章,或用散文写的文章,其枯燥无味则一,除非不得已,没有人要看。而应考士子的文章向权贵之门集中,堆积如山,权贵人物,更不会有胃口过目。为了引起权贵的注意,士子们在进呈他们的文章同时,另附一篇或数篇趣味浓厚的故事,即我们所称的短篇小说,希望从第一句起,就抓住读者——权贵人物,使他不能不看下去,这正把握了短篇小说的特质。
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文学作品,最初都以神怪为主。如《白猿传》,叙述一个女子跟白猿同居,生下一个儿子,这儿子长大后在唐政府做到将军之职。但大量的生产使它的取材越来越广,如《枕中记》,叙述一个落魄少年,遇到一位老翁借给他一个枕头,他在梦中娶崔家(五姓之一)女儿为妻,又进士及第,一帆风顺,官至宰相,然后年老逝世。大梦随着他的死而惊醒,发现借给他枕头的老翁正在他身旁烫酒,还没有烫温哩。这可看出道教思想已影响到知识分子的人生观。又如《莺莺传》、《霍小玉传》,提出社会问题,两篇内容相似,叙述男女恋爱故事,最后女主角都被海誓山盟的男主角抛弃。抛弃的原因是,唐王朝阶级森严,寒门士大夫不愿跟平民缔婚,以免葬送跟世家士大夫缔婚的机会。
无论散文和短篇小说,都是文言文写成,所以它们只是贵族文学,跟占全民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平民无关。平民文学一直是一片空白,但时机已经到来,一种专为平民服务的白话文写成的散文小说,大概在第五世纪就开始出现。一旦出现,即迅速传播。这种白话文作品,当时不称白话文而称“变文”,大概是由艰深变钱易,由文言变口语之意。白话文的对象不是贵族,贵族也瞧不起白话文,白话文的对象是广大的民众群。
白话文起因于佛教的传播,佛经虽然大量译成汉文,但用的是文言,文言本已深奥,再加上很多新的名词和新的语法,遂使译出来的佛经成为一种洁屈聱牙的天书,只有士大夫阶级中少数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才看得懂。在这种情形下,要想民间接受,就必须靠文言文的再翻译——译成白话文,即变文。然后根据白话经文,用口头向民众宣讲。这些经文,每一篇或每一部(长篇)都是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如《维摩诘变文》,叙述居士维摩诘生病,释迦牟尼派他的门徒之一文殊前去探病,在探病时,维摩诘大显神通。如《大目乾莲冥间救母变文》,叙述目莲到地狱中,千辛万苦,把他母亲救出苦海。这些白话经文在寺庙或街头宣讲时,听众心惊魂骇,恐怖和懊恨使他们痛哭流涕,沉湎于历历不爽的因果报应之中,不知不觉皈依佛法。
白话文因传扬佛教而发生,最初只限于对佛经的再翻译,后来逐渐脱离佛教,逐渐出现中国人自己的创作,完成纯白话文学,内容就更丰富。社会、爱情、战争,都成题材。如《列国传》,叙述伍子胥为父报仇的故事。《明妃传》,叙述王昭君嫁匈奴单于的故事。白话文学是大众文学,爱好它的人数远超过爱好贵族文学的人数,文言文学一直跳不出官僚的小天地,白话文学则植根民间。
六 唐诗
文学中的诗歌部门,本世纪(八)有惊人的成功。在中国第二个黄金时代鼎盛时,同时兴起诗的黄金时代。到了政治性黄金时代结束之后,诗的黄金时代却仍然继续下去,保持二百余年的巅峰。
世界上任何文学作品都可以译成其他文字,只有诗不能。即令有绝世奇才能译其他国家的诗,也不能译中国的诗,中国诗是世界上唯一无法翻译的文学作品。因为中国诗的主词是隐藏的,译时必须加上主词,就意味全失。而汉文方块字是中国诗的主要成分之一,靠方块字的排列组合和含糊模棱的意思,即产生一种绘画般的诗意。抛弃方块字而译成其他文字,就像美女抛弃了容貌一样。所以中国诗不但不能译成外国文字,也不能译成中国的白话,诗是汉文所发挥的最高艺术。
在纪元前十二世纪《诗经》时代,只有三言四言(三字一句或四字一句)。到纪元后四世纪大分裂时代,才进步为五言。第六世纪隋王朝统一中国,才再进步为七言,完成诗的形式。上世纪(七)女皇帝武(上明下空)把诗列为科举考试中的主要课目,诗遂成为知识分子必修课程,就如春花争放,更为普及。
中国最伟大的诗人,有半数以上出生在唐王朝。我们用三位诗人作代表,说明诗黄金时代的成果。
岑参 南阳(河南南阳)人,他的英雄气概使他的诗气吞山河,在帝国不断对外战争中,他歌颂荒漠中捍卫国土的战士。中国是一个战争文学最贫乏的国家,岑参悲壮的感情,在诗的领域中开辟一个新的天地,使一些斤斤计较私人感情的诗人,黯然失色。所以我们称他为“诗雄”。举他的《走马州行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