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她心里便使他能够给他足够的担保。她不愿被他怀疑,认为她只是出于
她的护忌心才劝阻他去的。还是让他从实际经验中去获取他的教训吧!最终,
她就说了他所希望的话,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在八月二十二日
动身去爱克斯。
巴尔扎克一生中都和迷信纠缠不清。在做任何决定之前,他总要像巴黎
女裁缝似地爬上六楼去请教一个算命先生,他相信咒符,他总戴着一只带有
东方神秘符号的招福戒指。他相信秘密的启示,灵感,本能的警告力量。假
如他在这件事中听从了内心的劝谏,他一定开始就取消他的主张。因为刚开
始便有一件不愉快的事发生。邮车换马下车时,马牵动了车杠,他那不算不
肥胖的身躯便跌在铁镫上,腿骨折了。别人一定要取消旅行计划,让医生去
治疗,因为伤势相当的严重,但意外只有增强他的决心。匆忙地扎上绷带以
后,他就展卧在车板上,一直旅游到里昂去。然后继续出发,到达爱克斯之
前,他只能拄拐行走,用他那最丑隔的形体去重弹爱情的旧调。
万分不安的德·葛丝特丽夫人替他找到一间背山面湖的美丽的小房间。
这个房间有一个好处,就是房钱便宜。每天只要两法郎。他从未这样清静,
这样舒适地工作,但德·葛丝特丽公爵夫人的考虑也出于谨慎。巴尔扎克住
的房子并不和她的房子属于同一个旅馆,他们隔着几条街。如此一来,他每
晚的拜访就仅限于社交的性质,却不允许他有更亲密的接触行为发生。
他只能够在晚上看到她。这正是他的愚蠢之外,因为白天时间他都在工
作,他答应了他的要求,更换平常从午夜开始工作的习惯为早晨六点起工作
十二小时。黎明之后他便坐下来写作,直到晚上六点,从不离开书桌。牛奶
和鸡蛋是他的唯一食物,每天他花十五苏,由人家给他端到房中去。他的十
二小时的工作结束之后的时间是属于公爵夫人的了,但不幸的是,她仍拒绝
接受他甜言密语的征服。她对他是十二分地体贴的。当他腿伤未痊愈时让他
坐她的车,带他到查尔特勒斯和布尔志湖游玩,幽默地纵容他,当他变得浪
漫狂热时;晚上在谈天时按他的方法调制咖啡,在娱乐场中给他介绍她漂亮
的朋友,甚至于不让他拿亨利爱特而是拿玛利来呼唤他,这是她反赐予知心
朋友的特权。他从巴黎买到一罐香油,一瓶葡萄牙香水和半打黄手套,却仍
无济于事。有时,从她容忍接受或挑逗某些暖昧行为时依旧带有一点屈服的
迹象:
“所有爱情的欢乐都从她的勇敢表情的目光,华丽的词藻,清润的嗓音
中显露出来。并且她让他在她身上得知有些高级妓女的成分似的。。”
在湖畔闲游时,她让他得到一个偷窃的或是情愿的接吻,但等到他要求
爱情的最后保证时,等到三十岁的女人或弃妇的保护者希望她拿《笑林》
①
的方式来报答他的时候,她就又变成一个疏远的贵妇人了。夏季快要过去了,
安西湖畔的树叶渐渐地枯黄坠落,而新的圣——布勒也并未比六个月之前比
他在黑罗伊斯有更进步的关系。
湖边的游客渐渐地减少,美丽的游人准备回家了。公爵夫人开始整理行
装,虽然她并不是要回到巴黎去。她打算邀请巴尔扎克陪着他们一起去意大
利旅行。但是他却犹豫了起来。他隐瞒不了他长期没有结果却仍在追逐的他
那付丑陋的模样。我们可以他给卡罗·朱尔玛写信时的悲哀情绪中看出:“你
为什么让我到爱克斯来?”并且,去意大利旅行会花费很多的金钱,特别是
路途上耗费的时光等于他工作上的损失。但从另一方面看,这是对艺术家的
一个极大诱惑。因为正如他以前说过的话一样,旅行可以丰富艺术家的思想。
他要观光拿波尔和罗马:他要坐在一个公爵的车子里,和一人他所钟爱的漂
亮聪明的女人一起旅行。又一次巴尔扎克抵抗内心的预兆,屈服于她的诱惑。
他们三个人在十月初旬时动身去意大利。
南下旅行的第一个停留站是日内瓦,但这已是巴尔扎克的最后一站了。
到达这个城市时,公爵夫人和巴尔扎克之间发生了一幕具体情形不得而知的
戏剧。他似乎给她发去一个最后通牒,她似乎用一种更加侮谩的方式来拒绝
他。她肯定残酷地伤害了他最有感觉的地方,或是他人性的骄傲,或是他男
子汉的全概。因为他马上冲奔而出,炽烈的羞愧,满面怒容,决定报复这个
把他留在错误的乐土中好几个月的女人。他脑中可能已想到在他的一部小说
中给她描绘一幅无情的模样来今她偿还对他的侮辱,并且在后来的《兰齐公
爵夫人》(原名《别触动斧子》)中让全巴黎的人都知道此事。为了顾全颜
面,他们保持着表面上的友谊,巴尔扎克甚至在这小说出版前当面拿骑士的
态度念给她听,虽然他在小说用缺乏善意的口吻向世人描绘她的模样。她后
来从圣提——柏夫身上找到另一个文学上的忏悔牧师,但巴尔扎克决然地声
称:
①
《笑林》,巴尔扎克写的故事集,不在《人间喜剧》内。
“我对自己说像我如此的生活不可以依靠于一个女人;我必须勇敢地追
随我的命运,放眼去看比一个女人的爱情爱要崇高的地方。”
巴尔扎克就像一个不顾一切到处狂奔的孩子终于碰壁,然后迅速地回到
母亲的怀抱接受抚摸,给他照顾伤势似的,立刻从日内瓦回到穆尔的德·柏
尔雷夫人那儿。他之所以回到她的身边,一面为的是算清他最近的生活,一
面为的是忏悔。他从一个他仅为了虚荣而去求爱,由于冷静计算损失或漠不
关心而拒绝献身给他的女人身边回到逃回为他牺一切,给他一切东西的女人
身边来。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刻地感受到她的态度依旧没有改变。由于现在
她是等一个向他伸出救援之手的母爱的唯一的朋友,他也比别的任何时候知
道他该如何地感激她,于是他拿《蓝柏尔·路易》,他一生中最喜爱的书,
送给她,以表达他最深切的感恩戴德。他在书的扉页上这样写道:
“献给我永远所选择的女人。”
第四节巴尔扎克的秘密贡品
假如我们相信巴尔扎克所写的话,我们不得不说他和德·葛丝特丽夫人
的爱情是一个悲剧,给他留下许多磨灭不了的痕迹。他用高热的感情写道:
“我讨厌德·葛丝特丽夫人!她打破了我的生命,却没有给我补上一个新的。”
他甚至于在另外一封给一个无名的通信人的书信中声称:“我们的关系由于
德·葛丝特丽夫人的意愿却完全停留在无可诟病的范围中,这种关系最严厉
地打击了我。”
我们应习惯于他在书信中的这种过分戏剧化的叙说。他的虚荣心和骄傲
肯定深深地被这次挫折刺伤,但他是一个过分自我集中,过分坚毅的人,任
何女人的“否”和“可”都不能“打碎”他的生命。他和公爵夫人的爱情不
是一场悲剧,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因为巴尔扎克并不会像他在给天名的戈
通信人的那封浪漫的信中所描绘的那样悲痛。他从来没有过像他在《兰齐公
爵夫人》中所描写的孟特利物将军一样地抱着一个火热的铁块去跟那情妇头
上加个烙印的念头。他并不在事后满怀复仇的怒火,而是继续和她通信,并
去看过她几次。书中把一个多风波的悲剧似的事在实际生活中显得渐渐地在
一个礼尚往来的表面关系中放着光。巴尔扎克在描绘自己模样时从未讲过真
话。他小说的特点就是他的多产。他妄图从每一个经验中汲取更多的小说成
分,我们也不应该希望他的创造的幻想忽视自己的经验却不让他添油加醋。
替巴尔扎克写传记的人必须和巴尔扎克自己提供的会产生误导作用的证
据去作斗争。他不该受巴尔扎克的热情爆发的眩惑,认为一个高级贵妇拒绝
给他法兰西人所谓的小玩艺儿就是导致他后来死于心脏病的真正原因。这并
没有打碎他的生命,因为他没有比这接下来的几年更有力气,更加健康,更
加勤紧的了。他的书比他的信更真实可信。仅仅在随之而来的三年中他的文
学作品都要耗费别人毕生精力,足以使他成为当时最伟大的作家了。但就是
这个他只看作一个开端,也只是他将成为的“描写十九世纪风俗的历史学家”
的真正事业的起头而已。
他的初期成功令他感觉到他操纵着他的力量。他了解自己的力量,觉得
甚至可用他的笔去征服整个世界,就像拿破仑拿着刀剑一样。但是,假如他
仅注意到物质上的成功(别人可能由阅读他的书信而这样设想),假如他仅
想大规模赚钱的话,他所做的也仅只是满足他的读者而已。特别是女人将继
续忠实于他。他可以变成所有失望的巴黎女人的偶像,各个沙龙受人祝贺的
英雄,孤单女性的情人,和没有他那样富有雄心的同事小仲马和苏埃·欧贞
的胜利的敌人。但当他意识到他的伟大力量,他的灵魂便燃烧了一个更高目
标的火焰,他就冒着失去读者的危险勇敢地渐渐远离了他们的趣味。他要找
出他的界限所在,他的才能范围从未停止在疾驰的笔杆上时令他惊愕。
一八三三年到一八三六年间的写作特别显得色彩纷呈。第一次接触这些
作品的人一定难以相信《蓝柏尔·路易》和《西拉飞达》的作者也能写《笑
林》,他并且是在同时写下如此的不同的作品,并在校对他的哲学小说稿件
同时写下一篇“滑稽的故事”的。这种现象只能拿试验自己的天才,看看自
己能够达到多高和多低的欲望来解释了。就像一个建筑师在完成一个将来的
建筑物以前要计算校正建筑物的压力和大小似的,巴尔扎克也估计自己的力
量,并奠下了他的神圣的《人间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