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不容易盼到长大,想着来父皇的身边,可是他为何见了她,却是这种表情?
那一个瞬间,少煊像是明白了一切。
身着女装的靖儿,像极了某个人。
他想,孟长夜也定是看出来了,是以才能那么失态地连手中的剑都没有握住。
荀,云,心……
那三个字从他的脑中蹦出来时,心口弥漫的痛再是压制不住,他不免半退一步,身子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住。
“父皇!”
“皇上!”
扶住他的手,却被他缓缓推开。身后二人都担忧地看着他,见他缓步上前,直面着璇玑的墓碑,抬手,扶住了那墓碑。十几年前的那一幕幕,宛若流淌而过的影像,此刻全都在他的脑海里回放出来。
手不住地颤抖着,他随即才了口,声音嘶哑:“十五年了,西凉依旧是你要的太平盛世。可是璇儿,你骗得我好苦!”这个名字,亦是她走之后,被他深深埋在心底再不曾叫出来过的。
此刻听他叫出口,竟是叫身后二人蓦然心惊。
原来她说的那些不爱,她要走的理由,全是他会错了意!是因为身份,因为他们之间的怨仇……
胸口郁结得喘不过气来,孟长夜担忧地上前扶住他,却听他问:“长夜,你告诉朕,看靖儿,像谁……”
靖儿吃了一惊,也不知他为何这样问。
孟长夜心头一阵,此刻,竟是答了句:“皇上,殿下像娘娘。”
少煊蓦地一笑,孟长夜一辈子蠢笨,今天倒是突然会说话了。他猛地起了身,推开他的手,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整个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
“皇上!”“父皇!”
身后急追上去的脚步声,一晃,淹没在风里。
……
楚灵犀闻讯赶来时,见孟长夜和靖儿守在床前,她急声问:“出了什么事?”
孟长夜悄然看了眼此刻早已换回男装的靖儿,脸色铁青,迟疑着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说。里头,张太医已经出来,忙开口道:“禀殿下,皇上是急血攻心才会晕倒,好好睡一觉,休息一晚便会没事了。”
“可是父皇的龙体不是一向很好么?”靖儿还是很担忧。
“这……”张太医有些为难,半晌,才道,“老臣也不知,皇上像是……受了刺激。”
“什么刺激?”靖儿不打算放过张太医了,一个劲地问,把太医问得冷汗涔涔。
孟长夜忙开口:“殿下先让张大人下去给皇上配药吧,我们也都不要打扰皇上休息了。”皇上受了什么刺激,这话能乱说吗?
闻言,靖儿才点了头。
孟长夜与楚灵犀也随着太医下去,靖儿走上前,悄然坐在龙床边上。
“父皇。”她低低唤着,支颔坐在他边上细细地瞧着。都说父皇生得英俊潇洒,果真如是啊。不过此刻,她看他的样子,分明是极累的,怪不得她回来的时候,秦先生嘱咐她,以后凡事都要替父皇分担一些,别让他这么累了。抬手,悄悄替他抚平眉宇间的川纹。
半夜,一声声的“璇儿”,把靖儿从睡梦中惊醒。她猛地上前,握住他乱挥舞的手,皱眉道:“父皇,父皇……哎呀!”他的手上,滚烫滚烫的感觉,那分明就是发了烧。
连夜叫苏公公去请了太医来,瞧过之后,说是染了风寒。张太医一脸的凝重,自娘娘走后,皇上这十多年来也不曾病过,今日着实反常。
喂了药,他也不安生。
握着靖儿的手一遍遍地问“为什么”。折腾到天亮边,外头苏公公问着早朝的事宜,靖儿才出去,吩咐着今日歇朝。苏公公有些迟疑:“可是,皇上他……”
靖儿面色一凛,开口道:“有什么可是的,父皇十多年来从未歇朝过一日,如今是病了,朝中有谁要多言半句不成?若是谁有话,让他来找本宫说!”
苏公公忙点头:“是是,奴才这就去。”
看着太监急急出去的身影,靖儿却是难过起来。这十多年,她在边疆有孙将军和秦先生疼着,可是父皇难受的时候,身边还有谁呢?孟叔叔夫妇,也不能时刻守在他身边的啊!
心里一阵难受,鼻子也跟着有些酸。回身进去,竟见少煊已经坐了起来,她忙上前:“父皇您醒了?”
少煊抬眸,见她近前坐了,手背轻轻碰触他的额角,皱眉道:“怎的还有些烫?我让人宣了太医来。”
“靖儿……”他拉住她的手,缓缓一笑,“父皇没事,苏贺呢?让他进来伺候朕更衣。”
按住他的身子,靖儿才道:“免了,我替您转告大臣们,今儿歇朝了。”
“什么?靖儿你……”
“父皇,您就算答应了母后要给她一个太平盛世,也要顾及您自己的身子啊!病都病了,还不休息么?您叫母后在天有灵,见着了,多心疼!”
她一口一个“母后”倒是说得他的心疼了。
拳起手,抵不住咳嗽起来,昨夜,眼前全是璇玑的脸,还有她之前与他说过的那些话。
替他抚着胸口,小心扶他躺下:“您休息吧。”
他不说话,听话地躺下去。靖儿替他盖上被衾,忽而听他道:“靖儿,是父皇对不起你母后,你……会恨父皇么?”
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她笑着道:“母后没怪您。”
他黯然:“你怎知?”这么多年,每次去皇陵看她,他都没有过多的言语和她说,仿佛是很多话,他宁愿在这里说,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因为那时候,她离开他的事,他一直在心里耿耿于怀。
“父皇,我就是知道!”她俯身,俏皮地在他额角留下一吻。母后是为了这西凉的江山而死的,秦先生就是这样告诉她的。一个能为了成全父皇手中的江山而选择去死的人,会怪他么?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少煊定定地看着她,恍惚中,又好似看见了璇玑。
她替他掖好被角,才小声道:“您先睡会儿,我出宫一趟,等回来,您醒了,靖儿陪您吃东西。”
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问着她:“去哪里?”
“嗯,去看看姨娘。”她只知道她还有个姨娘,未曾见过面。以往,她在边疆时好多的衣服都是姨娘亲手给做了托人寄去的,十五年如一日,真是疼她如亲子。
少煊低低地应了一声。
宫门口,恰巧遇见孟长夜,他有些惊讶,听的靖儿要去御福寺,急着派人保护她。她朗声笑着:“孟叔叔以为我是弱不禁风的娃娃么?赶明儿找机会,让靖儿和你切磋切磋。”她横了欲上前跟随她的侍卫们,开口道,“都不必跟了!驾——”
马儿飞奔而去,孟长夜倒是一怔,随即苦笑,孙将军和秦先生教导出来的徒弟,还用得着他去操心么?
靖儿走后,宫人闻得理由皇帝叫人,宫女忙入内。少煊低声道:“命人去将钟元宫收拾出来。”璇玑走后,钟元宫再无人碰过,甚至是他,都不曾再去过。
宫女听了有些吃惊,不过是皇上的话,谁也不敢怠慢,忙应着出去吩咐。
……
御福寺的后苑,嫣儿瞧见一个少年疾步走来,她起先的一个恍惚,随即瞧见坠于她腰际的玉佩时,猛地一怔,忙跪下道:“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
她一挥手,径直问:“我姨娘可在?”
话音才落,便听见房门“哗”地打开,穆妃的眼底一片晶莹,颤声道:“可是……靖儿?”
“姨娘!”靖儿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穆妃心里高兴不已,忙拉了她进去坐。
皇上废除后宫后,她没有走,她总觉得姐姐的死与自己脱不了关系,是以十五年了,她一直在御福寺待着。给皇上和靖儿祈福,如今看见靖儿回来了,她心里自是喜出望外,擦着眼泪道:“你回来,姐姐若是看见了,一定也高兴死了!瞧瞧,都那么高了。皇上,还好么?”
靖儿点着头:“好,都好,姨娘,您好么?”
穆妃温柔一笑:“好,你和皇上好,姨娘也好。”
二人正说着,忽而闻得外头传来女人疯狂的笑声,期间,还夹杂着琐碎的话语。靖儿的眉头微皱,便听得一侧嫣儿道:“殿下,那是华太妃,十五年前就疯了。”她们都不知道,那是因为薄奚珩死了,她再没有出头的希望了。
靖儿不认识她,听过也就算了。便拉着穆妃,要听璇玑的事情。原本,是想问少煊的,不过看他的样子,她也不忍心问他。穆妃忙点着头,姐姐的事,是该让靖儿知道。还有姐姐和皇上的爱情,这些,都该让靖儿知道,他有怎样一个伟大的母后。
……
孟长夜去乾承宫的时候,苏公公恰好从乾清殿回来,孟长夜忙问他:“皇上今日可好些了?”
苏公公叹息着:“殿下让奴才取消了早朝,说让皇上休息。”
孟长夜点了头,入内时,见少煊半靠在软枕上,也不知究竟是何时醒的。上前行了礼,才开口:“皇上,显宇王府有喜事。”
少煊的眼眸微抬,低声道:“朕知道,听说了,六哥的儿子娶妻。”
“那是要入玉牒的。”
少煊点了头:“那就传吧。”
太监忙下去了,片刻,取了玉牒来,少煊吩咐着下面的写。目光所到之处,落在那显宇王妃的名字上,赫然已是“思昀”二字。
他不免一笑,璇玑在时,还说要他给思昀选夫婿。却原来,根本是不必的。
孟长夜留在寝宫内与他说了会儿话,外头,有宫女进来禀报,说钟元宫已经收拾出来了。
孟长夜一阵吃惊,见他掀起了被子起身。他忙上前扶住他:“皇上去哪里?”
他低咳一阵,倦声道:“难得今天靖儿给朕放了假,朕今日,想过钟元宫去待会儿。”
苏公公忙跑着出去准备御驾。
钟元宫已经甚久没有人来了,孟长夜扶了少煊入内,竟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是一切都未曾改变,仿佛那个女子还住在钟元宫内。
少煊推开孟长夜的手,低声道:“长夜,叫人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孟长夜心底叹息着,璇玑的真是身份,他也是才知道,没有问过皇上的意思,连灵犀也不敢告诉。十五年了,皇上都不曾再踏足过钟元宫,如今来,定是有好多话,想与璇玑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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