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用了力,推了推她:“回祥屏宫去,记得,什么事也没有。以后,没事也不要来这里。我还做我的苏妃,璇玑要记得。”
“我不……”
“你不怕他回来,我们两个……都活不了?走……”他的眼底含着一丝的坚定,不过是为了她,“你要我做的都白费么?”
哽住了喉,他堵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有定定地看着,可是,看着,又能如何呢?能改变得了什么?
猛地站了起来,他的手瞬息从她的掌心滑落下去,重重地落在华丽的被衾之上。眼前被糊上一抹愠色,瞧出来的东西有些模糊,她深吸了口气,浑然转身。拂开面前的层层薄纱绡帐,底下丝履微移,忽听得身后之人又言:“王爷他……心里一直有你。”这句话,憋在他心里好久,几次欲出口,都有些不甘心。可是他还是说了出来,因为自己配不上她啊。
他口中的“王爷”除了晋玄王,还能有他人么?
猛地一闭眼睛,极快的速度又再次睁开,强行将悲哀都吞下去,她没有再回头,朝门口飞奔出去。这一世,她与他们,都不过是孽缘,强求,又有何意?
眼前的女子,从两层绡帐,再隔上一道泼墨屏风,最后隔了珠帘,而后,终是看不见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收回,依旧痴痴地望着。
他原本,帮晋玄王,不过是因为当年他对她一心一意。而如今,他更会尽他最大的努力去帮他,因为只有他坐上高位,才能给璇玑幸福。
侧过身,一声闷咳,粘稠的液体自唇角流下来。眼前人影一晃,随即露出的是岚儿的脸:“小姐。”她伸手过来替他擦拭。
这里没有外人,可她依旧不会改了那称呼。有时候戏演得久了,竟要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成了苏羽桐。可是如今,他再不会糊涂了,因为那个自己要保护的人,就是眼前,就是眼前啊。
目光越过岚儿浅蓝的宫装,瞧了立于外头之人一眼,他阖了双目:“沈大人,三个月,我还可以活吧?”未待沈太医开口,他又言,“只要我活着,你别碰她。否则皇上若是知道了我们的事,怕对主子不好。”
多长的时间,他一口一个主子,可笑的是,他竟都不知道那个称谓之后的人,究竟是谁。
沈太医的眼底分明是有怒的,此刻却被很好的隐忍着。面前的人,对他们而言还有用,他也杀不得他。只是璇玑……
她真的会守口如瓶么?
从慧玉宫出来,一路的奔跑。漆黑的夜,没有提灯,只余下脚下的小道还留有淡淡的颜色。分明已是夏季,扑面的风里竟像是渗着料峭的寒意。她依旧没有掉下眼泪,也许只是,在很多年以前,她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哭。
脚底,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收不住脚步,直直地摔倒在地上。扭到了脚腕,生生的疼。她仿佛再次瞧见卓年的样子,猛地紧闭了双眼,她几乎快要忘记他本来的面目了。
华妃要她下手害死皇长子,卓年要她将此事交给他的时候,她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只是想用他的命来换得她的平安,璇玑啊,你又如何忍心?好多好多的事,此刻才一件件地在她的脑海里拼凑起来。
掌心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她甚至都不曾低头去看。爬起来,脚踝处疼得几乎站立不住,倒抽了口冷气,一拐一拐往前而去。
想了好多,如何能叫卓年全身而退?
她想不出来,实在是想不出来!如今的她,不过一介小小的宫女,她倾其所有只为自保,她现在又有什么能力能送他出宫?华妃倒台,她所能仰仗的人都没了,除掉一个麻烦,剩下还会有更多的麻烦接踵而至。
恍惚中,眼前似乎瞧见男子的那抹明黄之色,在黑夜里若隐若现。璇玑心中一窒,竟无端端地想到华妃曾要她为妃的事。如果,她做了妃子,有些事做起来就不会那么难了吧?
可是,要她做他的妃子,她,做不到!
咬着牙,一步步地往前。前面凭栏处,灯火摇曳,脚步微转,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直视着她。思绪猛地收回,璇玑才意识到,方才的并不是幻觉,她竟真的瞧见薄奚珩站在她的面前!
极端的时间,她到底回不过身来,就那么呆呆地立住了。
他的身侧,不见一个宫人。整个长廊,寂静一片,巡夜的宫人也瞧不见,此处,只他与她二人。风吹得头顶玲珑灯左右摇晃,坠下的朱色流苏仿若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欺霜赛雪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甚至是,没有过多的一丝神情。那扶着凭栏的手却是握得紧紧的,一眼望去,晃在灯下,似是锃锃白骨。璇玑心中一悸,忙低了头:“皇上,奴婢先过祥屏宫去。”她不知他在此处待了多久,而她留在慧玉宫那么长时间却是不好解释。
朝他福了身子,故意用力地将伤了的脚踩下去,剧烈的痛令她本能地伸手扶住了一侧的廊柱。她不打算停下,移步缓缓朝前走去。
“苏妃醒了么?”他终是开了口,清寒地问了这样一句。
主子问话,自然只能停下了,璇玑悄然答:“回皇上,奴婢不知。奴婢是随着您一道出来的,只是,不慎跌了一跤,是以,才耽搁了。”幸得扭伤了脚,否则在此处撞见他还真的不好说。
犀利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身上,璇玑不敢擅自移步,只得低下头去。面前的男子没有再开口说话,良久,才隐约听得有脚步声自一侧传来。待近了,才见是一个侍卫,他只单膝跪下,道:“启禀皇上,傅家上下均以押解至天牢。傅承徽一路喊冤,韩将军要属下来请示皇上,该如何处置?”
将目光自璇玑身上移开,他冷睨了那侍卫一眼,沉了声开口:“还查什么?让丞相入宫来,替朕拟旨定罪!”这句话,他几乎说得毫无迟疑,随之,也不作逗留,抬步朝前而去。
侍卫应了声,忙回身跟上。
璇玑依旧扶着身侧的廊柱,只觉得阵阵寒意慢慢自脚底板升起来。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没有一脚要了傅承徽的命,终于明白为何此刻他却能斩钉截铁地说不必再查。握紧了拳头,她悲哀吐气,原来那个时候,他也还在试探。他怀疑毒是苏妃自己下的,尽管,他有那么一丝舍不得苏妃死,可他到底是在怀疑。
恐怕是沈太医的那句“噬心”无解,才让他彻底卸下心头的怀疑吧?谁会以命赌命呢?
原来那一次,卓年去乾承宫替庆陵王的那三个孩子求情的时候,便料到了今日。
好一句“煞气太重”啊,她何尝不知,他根本不是为了去求情,只是让薄奚珩看看,这报应会来得这般及时!
略动了步子,她却没有往前,而是凭着脊背,缓缓地靠上身后的廊柱。她其实好想问问他,他难道就不累么?成天地防备这个,防备那个。
她突然想笑了,觉得可怜他,这个世界他还能深信谁呢?
笑过之后,她再次敛起了心思,静静地站着。
停滞了好久,她才重新回了祥屏宫。
深吸了口气,也许那里等着她的,是华妃不幸身亡的消息。再过几日,傅承徽也要死了。风云诡异的后宫,处处杀机尽现。她在这样的坏境里生活已不是一年两年,却是直到今日,才真正感觉到那些悄声弥漫在周围的危险和暗涌。
祥屏宫外,风吹得两盏朱色灯笼晃动不止,映照在地上的影子却好似被狠狠地拉长。凝神,听得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过来,宫女跑得很急,在门口见了她,忙拉住她的手,喘着气道:“璇姐姐你总算回来了?太好了,幸亏救治及时,我们娘娘福大命大,总算是撑过来了!”宫女兴奋地叫着,忙又说,“我先去取药啊,你快进去吧!”语毕,一溜烟消失在宫门口。
一怔之下,璇玑才回神。
底下没有过多的失望,她缓缓嗤笑一声,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卓年只是没想到事发之时,刚好有太医离得祥屏宫那样近啊。眸光一冷,她抬步往前。这一次,她必须自己去解决了。
寝宫内的地毯还不曾换过,靠近门口的角落里,还留着傅承徽吐出的那一口血。只是此刻,早已成了深褐色,半凝固在地毯上,看得会令人犯恶。
有细碎的说话声隔着帘子从里头传出来,璇玑入内,见太医们还没有离去。两个太医还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一侧有宫女太监侍立于边上,个个面色凝重。她也不说话,悄声过去,睨视了绡帐内的女子,她依然昏迷着,整张脸是可怕的煞白,唇角处,似有咬破的痕迹。
宫女端了药进来,小心地上前喂药。太医们又等了会儿,都取了药箱转身出去。璇玑跟着出去,叫住了刘太医:“刘大人,我们娘娘如何?”顿了下,她忙道,“哦,是担心一会儿皇上会来,奴婢问好了,也知道如何回答。”
刘太医此刻的脸色也不见好,脸颊分明还有着明显汗流过的痕迹。他在门口站住了脚步,眉心紧蹙,叹息道:“此事原本我们也是要亲自和皇上禀报的,华妃娘娘所中的毒是‘噬心’,那是没有解药的。本来中此毒者,一定会毙命,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好在娘娘怀有身孕,体内有个受体。况且,帝裔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的,我们就将毒逼到了胎儿身上。命是保住了,只是日后,华妃娘娘都不可能再生育了。”刘太医说着,不住地摇头。他是替华妃觉得可惜,后宫的女子,能怀上帝裔那是莫大的幸事。而不能生育,却是最大的悲哀。都说母凭子贵,若是没有子嗣,她再得宠,也不过短短数十载而已。
这一点,倒是璇玑不曾想到的。她忽而觉得真是可笑,华妃处心积虑地想要孩子皇长子,如今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不说,还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谁能说这不讽刺呢?
是夜,寝宫内只剩下璇玑一人。她半跪在华妃床前,女子未醒,唯有那周身浓郁的香味儿仿佛是溢满了整个绡帐。呆呆地望着她,璇玑心中烦闷,卓年为了替她解围设计了这一出戏,华妃活了下来,而他却搭进去一条命。深吸了口气,阖上双目,她心里不甘。
这一夜,皇帝果然是没有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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