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皱眉道:“你到底求不求阿?”于鹏:“求阿求阿,大师呢?”女人一撇嘴:“求签归我管,来不来?”于鹏大失所望,怎奈已经到这,不好不求,于是陪个笑脸:“请你……”女人手一伸:“五块钱!”
于鹏忍气吞声交了钱,女人瞧瞧签筒里的签子,大致数目不错, 刚要交给于鹏,不料后院一声喊,女人连忙应声,不知何事火烧屁股一样起来就走,于鹏急道:“哎哎哎,别走啊!”女人道:“有急事,有急事,哎呀你自己……对了对了,印光师傅,你帮他算算吧,我先走了!”她手指着院中一个扫地的老和尚,边说边走掉。
老和尚闻听将粗笨扫把靠在石阶,慢腾腾踱来,看看于鹏,看看签筒:“施主可是求签?”于鹏有种被戏弄的感觉,那粗俗女人倒也罢了,这会儿又换个扫地的粗和尚,怎么能算呢?即便求了签也不会准。他起身想走,和尚呼呼吃吃在门口似要进来,似挡他去路,又问:“施主可是求签?”于鹏皱眉,淡淡道:“求签,不过……”老和尚将签筒递给他,指指佛祖塑像:“佛前问签,心有所想,签有所云。”于鹏拿了签筒跪在蒲团上,一个戏弄和尚的念头滑过,他心里暂时空起来,诸事不想,只是摇筒,哗啦哗啦半天跳出一根签来,也不看,直接递过去。和尚不看签,微微笑道:“两头点土,中心虚悬。人足踏跋,不肯下钱。”于鹏不懂,问:“师傅为何不看签?”和尚道:“施主心无所想,此签不看也罢。”于鹏一振,这老和尚原来深藏不露,顿时和气起来:“烦劳大师为我再次看签。”老和尚道:“再看再交钱。”于鹏递过张十元票,老和尚摇头,竖起食指。于鹏掏出百元票递过去,和尚笑而摇头:“贫僧借施主一元钱。”于鹏纳闷,这老和尚怎么要这么少,既然就一元倒不如不要,最上没说,只在身上一阵乱抹,最后递过一枚一元硬币。老和尚接了,道:“施主此签不用求,施主胸中魔障贫僧已了然。我想略做法事以求破解,请施主退至殿外等候。我不叫你,不可开门,也不可观瞧。”
于鹏觉得老僧古怪,没说什么,退出去带上殿门。他背过身看着四周景物,游人此刻几乎没有,和尚们也都午休,整个院落出了鸟鸣,再无其他声息,连山风也止了。红墙威严,黄瓦肃穆,十数棵古松如华盖接云,昂然虬劲。于鹏无心观赏风景,侧了耳朵听殿内动静,怎奈里面声息皆无。好半天,只听扑通一声,似有人跌倒,但和尚并没有叫他进去,于鹏也没敢动,又过了十几分钟,只听和尚苍老的声音道:“施主可进来了。”
大门开处,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于鹏同那香气撞了个满怀,那气味决不是香火烟气,也非香料挥发,香得纯朴天然,毫无痕迹。老和尚萎顿在地上,僧袍不整,喘息不定,于鹏过去将他掺起来,只见蒲团前一个香炉无端炸成两半,再看老和尚面色苍白,略有颤抖,问道:“师傅,您没事吧。”老和尚咳嗽一声:“施主,你这魔障怕有些麻烦,不过,拿好这个……”和尚递过一元硬币,于鹏接过,感觉那硬币似铁非铁,温润滑腻,虽为金相,却有玉感。和尚道:“拿了它,可以避些祸事,但运虽能转,命却天定,生死关头,要看施主你的造化啦!”
于鹏待要继续问,老和尚又道:“施主胸口那块顽铁,还是不带的好,不带的好。”这时,原先管事的女人回来,眼见殿内变故大呼小叫起来,印光和尚朝她摆一摆手:“我年老里衰,不干这施主的事,由他去吧。”于鹏还想问什么,印光只说一句:“天机不可泄。”别过头不再看他。
朱城客运站。
于鹏将叔父的骨灰放入黑色旅行包中,手机在老家算是废铁,银行卡也成了摆设,所以除了钱和换洗衣服,别的都没带。黄晓晓买了两张长途车票给他,一个他坐,另个座位放骨灰。于鹏感激她的细心,坐好后拉开玻璃,说了几句贴心的感激话,黄晓晓脸有些红,车开了,她就没再说什么,挥挥手,一群土头土脑的民工刚好挤过去,于棚就看不到她了。
从朱城去下角村基本都是乡间土路,于鹏的车子地盘太低,对凸凹不平的路面吃不消,只好坐长途车,从朱城到榆树钱镇,再从榆树钱镇换乘方便车去下角村。这一路运气好时要走4个小时,运气不好,中途住下也不好说。于鹏只是在小时候来过一次,儿时的记忆早已烟消云散,只留下极淡的影子,同窗外葱茏的山丘和碧绿的农田一对照,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这一带属微丘,山麓起伏不大,更谈不上奇峰,只是山形平缓随和,颇有些韵味,至于什么味道,于鹏也说不好,只是傻傻地看,傻傻地想,慢慢的,困意冲上大脑,窗外景色模糊起来。
一个古装的人,身披麻片“衣服”,挥舞长剑……
一个女人扑向一团红红的东西,顿时灰飞烟灭……
无数的人,无数的兵器,烟、血……
无数看不清的面孔挤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肉色漩涡,越来越大,越转越快,没有声音,只是飞快旋转,旋转……
当!
金属掉在地上的声音。
于鹏醒过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西服被划了个口子,老和尚给的硬币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好远,掉进地板上修理口的夹缝里。
小偷!于鹏差点喊出来,如果不是那个硬币,{奇书手机电子书网}衣服里怀早被划烂了,里面是三千块钱呢。他四下张望,车上人有的看风景,有的打盹,都一幅“和我无关”的模样,乘务员向这里望望,和他眼神一对,旋即转开去。
于鹏抹抹钱还在,没声张,猫腰去捡那硬币,硬币卡在夹缝里很紧,也很深,没处下手。于鹏招呼乘务员过来帮忙,乘务员见是一块钱,非常不以为然,扔给他一把螺丝刀,于鹏费了半天劲才把硬币抠出来,吹吹。硬币还是那么温暖,仿佛是个恒温小动物,他把它揣进最里面的口袋,回到座位,却发现,装叔叔骨灰的黑色背包被拉开了。
“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小偷!”于鹏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因为于鹏的一嗓子,再没小偷敢招惹他,只是客车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快,停了走走了停,不放过每一个镇子,和路上每一个挥手的人,因为是运输淡季,车子一直不满,这就更增加了停车侯客时间。十点发的车,下午三点还没有到榆树钱镇。
于鹏没有再睡,靠在窗边想事情。又过了个镇子,比前面的更破旧,更贫穷。上车的几个老乡同售票员商量老半天,统共免了三块钱,还乐得不行,好像沾了天大的便宜。车里空座不多,五六个挤挤坐了,剩下两个站着。
“您了是上哪阿,县城来的吧?”一个蓝布中山装的老乡突然发问,把于鹏吓了一跳。
“阿,去前面。”他不想搭理这些人,自从被小偷光顾后,他对所有乘客都失去了信心。
“是探亲吧,还是回老家?”那老乡并没觉得于鹏的冷淡是一种拒绝,“探亲,不,回家。”于鹏脸别向窗外。
“这非年非节的,探亲做啥,不是家里有啥事了吧。”
“你!”于鹏一脸怒容,那老乡却不知打住。
“家有生老病死,天道常情。心焦气躁都伤身体,你也别太望心里去,阿。”
于鹏一歪脖子,他觉得这么体面的话从一个土头土脑的老乡嘴里出来很是意外。
“呼呼呼呼”一阵抽风似的干笑,几个同中山装一起上车的老乡都笑起来,浓烈的烟草味道和干咳声蔓延开来。
“他呀,自称半仙,逢人三分话,见鬼七分言,别信别信。”一个老乡掏出铜烟锅来边装烟叶边数落,颤颤地拿出火柴来,看售票员横了他一眼,没敢点。
“哎,生死有命,生死有命。离地三尺有神仙,可不敢胡说呢。”中山装见于鹏开始搭理他,更卖起力气来。
“哦,你倒说说,我这是去哪,要做什么?”于鹏好歹来了些兴致,反问中山装。
“叫我老于,叫我老于哈,于京水。”中山装先来个自我介绍。于鹏心里一动,难道是本家?他没点破,等于京水自圆其说。
于京水拉圆了腔调:“这个,你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绝非乡下供职,想必是大城市来的,最次也是朱城人。前面只有两站,而你不急不忙,定是到终点榆树钱镇下车。
看你的面相清秀儒雅,不是书生便是生意场上的得意之辈。你这包么……”
于鹏下意识抚了一下黑包。
于京水闪过一丝淡笑:“这包不放行李架上,不放座位下面,却常护身边,倍加关照,不是极重礼物,便是……便是先人骨骸。小兄弟,你瞧我说的对不?”
于鹏眉头一皱,旋即又浮现出职业化的笑容来。不置可否道:“可也差不多。”
于京水捻起胡子嘿嘿笑起来:“不错便是对,看来咱俩挺有缘,今儿算白给你算一回。小兄弟有啥心事,尽管跟我讲。”
于鹏见他蹬鼻子上脸,也不很热心,随口道:“家人暴亡,可是何原因?”
于京水更细打量他一番,慢悠悠道:“这个说道可多了,从先人讲,上辈罪孽深重,不利后代,阴宅选址不好,不利后代……”
“阴宅?”
“阿,小兄弟没听过?阴宅就是,就是,咳,坟地么,你祖先的坟在哪儿,哪儿就是阴宅。咱们活人住的,叫阳宅。”
“哦!”
“还有,从同辈讲,八字相克,妻克夫,夫克妻,都可能有暴毙情形,晚辈如果八字过硬,也可以克上辈人的。”
“什么克呀克的,不懂。”
“呵呵,大城市都不讲迷信咯,对咱这土郎中看不上,这么跟你说吧,打小玩的五兽棋知道吧?”
“玩过。”
“着啊,啥吃老鼠呢?”
“猫。”
“嗯哪,接着狗吃猫,狼吃狗,老虎吃狼,狮子吃老虎,最后是啥来着?”
“大象。”
“嗯哪,大象么,老鼠又可以吃大象。你看,一物降一物,这就是相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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