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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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四海-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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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那人,让开!”一声娇吆。

何太大连忙叫女儿噤声。

这就是怨家路窄了,柯德唐母女不知怎地,已经站在他面前。

四海学着洋人那样除下帽子,正眼不看沁菲亚,只对柯太太鞠躬,“夫人,你先走。”

柯太太有点意外,“谢谢你。”拉着女儿疾走。

沁菲亚犹自回过头来瞪着四海。

四海讶异,面孔长得那么好看,心肠却如此凶恶,何故?

看年纪,沁菲亚应同包翠仙差不多,呵,四海叹口气,抬起头,那个翠仙。

如今想回头,收拾衣服离家那一幕,已好似是前世之事了。

翠仙早已嫁了人了。

回娘家探亲的时候,不知有没有到那面墙下去等小朋友的音讯,抑或,早已遗忘少女时期的玩件。

四海是那样想念她,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孩子。

有钱使得鬼推磨,果然,在何翠仙的指使下,三个洋鬼子上门来为得胜洗衣铺装修门面。

这是镇内第一间门面有字号的洗衣店。

翠仙还替他雇了两个伙计。一个黑人,一个红人,均年轻力壮。

四海有意见:“为什么不照顾自己人?,,

翠仙摇摇头,“四海,你不懂那么多,请华工,你着说他两句,他便怪你摆老板架子,你对他有礼,他便坐大,很难管教。”

“可是庞大哥管十个人,此地华工都听他的。”

一提到这个人,何翠仙便恶向胆边生,柳眉倒竖,厉声问:“四海,你倒底听谁讲?”

四海一叠声应:“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翠仙犹自生气,“他有枪有鞭,你有什么?”

四海实在忍不住,“翠仙姐,庞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翠仙一顿足,走了。

可是四海内心隐隐纳罕,她那么恨他,何故?

恨一个人,是需要些力气的。

日子过得快,四海聪明伶俐,很快说得一口英语,文法造句不大正确,可是已足够表达意思。

说也奇怪,他十分有生意头脑,又会动脑筋革新,洋人怕中国人的洗衣脏,因为目睹工人嘴里含水喷到衣服上熨,四海设法找了喷壶来,免用嘴巴。

开一爿小小洗衣店也不容易,自然有人登门勒索生事,但是四海一则沾庞英杰的光,二则,何翠仙也照顾他,小小罗四海居然赚到利润。

他想把利钱存到银号去。

翠仙沉默一会儿说:“他们不受支那人做存户。”

“钱又不分黄同白。”

“权且忍耐,有一日,他们会为黄人开银号。”

“几时?”

何翠仙说:“决了。”

四海忿忿不平,“快是什么时候,一百年还是二百年?”

翠仙有信心,“当你的孙子赚大钱的时候。”

四海不禁大笑起来。

翠仙却悠然,“四海,时间过得不知多快,我们终有那一日。”

“算了,我只不过想吃饱肚子。”

“四海,切莫气馁。”

四海看着何翠仙,她学西洋女时髦打扮,头发上插条长长羽毛。每次笑,羽毛便轻轻颤动,头上似停着一只鸟,随时会振翅飞走。

他从没问她,她可有嫁给那荷兰人,从荷兰,又如何来到温埠,他不想知道。

他去过瓦斯镇探望她,大屋有好几屋高,乐师弹着琴,挣挣琮琮,婢女捧着各式饮料招呼客人。极之热闹,她生活究竟如何,四海也不想深究。

正如他不想母亲知道他目前的境况,

他熨得满手起泡,尚未痊愈就浸到水中擦洗,一块一块烂肉永远出水,他见了人,不敢伸出手来,怕人嫌赃。

一日,随庞英杰去柯德唐家做翻译,他又见到了柯太太。

柯太太一声不响,转入屋内,稍后取出一小盒药膏,轻轻同他说:“晚上睡前擦这个,好得快。”

四海默默接过药膏,放进口袋、一直捏住宅,直到盒子发熨。

四海那日的翻译内容如下:

庞:“柯先生,即使不是为着华工着想,为着你们的健康,也应照顾到我们的医药问题,许多病都会传染。”

柯:“六合行在爱莫利镇的代表李顺答应负责这个问题。”

庞:“李顺推搪。”

柯:“恕我无法干涉。”

庞:“我恐怕疫症会得蔓延。”

柯:“不必虚惊,去年传说华工传染麻疯及天花,还不是一场谣言。”

庞:“柯先生——”

柯:“严寒快要来临,你教手足设法过冬是正经。”

谈话到此为止。

庞英杰无功而退、

柯德唐随即与一班同胞出去了。

四海没见到柯小姐。

庞英杰随即接到消息,枫树岭那边有工人出了事,又匆匆赶去。

那夜,临睡之前,四海在阁楼上用柯大大的药膏细细把伤口搽了一遍。

他看到红人伙计悄悄溜出洗衣店。

四海好奇心强,尾随在他身后。

红人也机灵,发觉了,转过头来,拍拍胸口,“四海,朋友。”

四海也笑说:“踢牛,朋友,深夜,到什么地方去?”

踢牛手中挽出一个包袱,他恭恭敬敬把它放在地上,小心翼翼打开,四海看得有点心惊,不知布包中会滚出什么东西来。

只见踢牛小心揭开包裹,四海踏前一步,噫,他讶异,是一顶美丽的羽冠。

踢牛将它缓缓捧出,庄严地带在头顶,“踢牛,一族之长。”

那顶雪白绣珠的羽冠使踢牛看上去与平时好比判若两人,四海从来不知踢牛原来是酋长,不禁刮目相看。

“你的族人呢?”

“全遭白人杀害,土地,牲口,都叫白人抢走。”

“啊。”

踢牛声音悲凉,“一族之长,现在替黄人洗衣铺打工。”

四海见他说得有趣,忽然想笑,却又不敢,只得低下头。

踢牛说下去:“月圆之夜,踢牛到空地舞蹈,祈祷,盼上苍庇佑。”

四海说:“那你去吧。”

“黎明,踢牛自会回来。、

“祝你幸运。”

第二天一早,踢牛携着他珍贵的羽冠包袱园到洗衣店,而四海发觉柯太太的药膏真管用,伤口缩小边沿结痂,众人又开始操作。

黑人赫可卑利对四海说:“老板,你赚了钱,可以回乡下,你真幸运,我们什么地方都不用去。”

四海讶异,“你没有家乡?”

黑人抬起头,“我在此出生,我父亦在这里出生,我祖父被白人掳拐,远渡重洋,卖作奴隶,爱比林肯释放黑奴,我们营生仍苦,永远回不到家,因我不知家在何处。”

这时踢牛忽然说:“白人,蛇舌,吞噬一切。”

四海早已深觉白人厉害,至今又有深一层认识。

那天黄昏,庞英杰来探访四海。

四海已知道那朝枫树岭事故。

有商名华工不知何故突然发难,殴打白人工头,被抓起来,关进牢里。

“其余数十名同组华工手持斧头、泥铲、锄头,硬是包围了简陋的监牢,要求放人,否则发誓推倒监牢,白人见人多,无奈只得放掉那两个中国人。

庞英杰赶去,摆平了这件事。

他说:“我告诉手足,那两位兄弟的确有错。”

四海问:“那两个人呢?”

“在我游说下,他两又回到监牢去接受处分。”其余手足呢?”

“气平了,也就愿意复工。”

“倒底是什么纠纷?”

“有人骂人是梳辫子的猪猡。”

四海沉默半晌,“我们可是猪猡?”

“当然不是,可是捱骂之后,出手伤人总也不对。”

四海深深叹息,“我想家,我想回家,在家,即使捱骂,我不会悲哀。”

“我懂得你的意思,四海。”

说到这里,庞英杰忽然咳嗽一声。

四海讶异,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四海,两位兄弟,每人判罚款十六元。

四海即时明白了。

他立刻解开贴身马甲口袋纽扣,掏出纸币,数给庞英杰。

庞英杰十分豪爽,“我叫他们向你道谢。”

四海双手乱摇,“不不,千万别,不用说到我,这是小意思。”

庞君笑,他策马而去。

何翠仙不知恁地知道了此事,破口大骂:“三十二块钱,他妈的我兄弟要洗熨多少件衣堂才赚得了三十二块?就此叫那郎中哄骗了去,真不甘心。”

四海只是陪笑。

“你!你这样乱阔绰,一辈子返不了家乡。”

四海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这种诅咒,抗议道:“翠仙姐。”

“你这个蠢人,荷包襟牢点你会不会,以后钱全交给我,我替你收着。”声音低下去。

她想到她自己,爱吃爱穿,又喜买时髦衣裳胭脂水粉花露水,还得雇保镖佣人,在这种小镇,收入同在香港,真是没得比,幸亏会得钻营,不然,何尚有余。

她气馁了,“四海,我想家,你想不想?”

四海故意说:“我现做老板呢,家有什么好?”

“可是我回不去了,你看我双手,四海,夜夜我都做噩梦,指缝有血滴下,四海,我杀了罗便臣,我一辈子回不去了。”

四海不语。

“我想念香港,我的客路比谁都广,谁不知道香港有个何翠仙,我何止认识一两个爵爷。可是火枪嘭的一声,我的梦就粉碎了,不得不跑到这种腌攒地方来……”她用手掩着脸。

四海怕她哭。

正想温言安慰,她却放下了手,盈盈地笑,“啊,四海,这都是命。”

四海又放心了。

这时庞英杰匆匆进来,他来还钱,“四海,兄弟们凑的分子,都说不能叫你付。”

一时没把男装打扮的何翠仙认出来,又说:“四海,今晚我要出发到那鲁镇去看地盘,此去要一两个月,你自己保重。”

“庞大哥,”四海说,“那鲁镇那么远,也干你事?”

庞英杰笑,“铁路到哪里,我到哪里,那怕铺到交技利。”

他一转身,不提防看到一双关注的眼睛,他呆住,这不是何翠仙的猫儿眼吗?”

他缓缓别转头,戴上帽子,朝她颔首,一声不响离去。

庞英杰走了很久,何翠仙才说:“那流氓……”

连她自己都觉得口不对心,气势虚弱,说不下去。

四海早已看出瞄头来。

他走到一角,取起衣裳逐件折好,一边自言自语喃喃说道:“去交技利就去交技利好了,庞大哥那样宽的肩膀,什么担待不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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