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桢化繁为简:“社会大同,贫富均匀,再也没有不公平现象。”
罗四海奇道:“由谁为分配财产呢?”
“国家,”邓小桢毫不犹疑地回答:“国家最公正。”
罗四海抬起头想一想,大惑不解,“那么说来,多劳多得这个理论不再存在罗?”
那年轻人满怀理想,“不,人人都把多得一份奉献给国家,天下得以大同。”
罗四海点点头,“这个想法很好,可是小朋友,人是有私心的。”
年轻人不以为然,“中国的人民是好人民。”
罗四海笑,“你的淘伴就是为此笑你吧。”
年轻人奇问:“你怎么知道?”
罗四海笑意更浓,“听你讲,全国人民无分彼此,像一家人一样,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就是我的,的确是伟大的理想。”
他兴奋起来,“俄国革命后,列宁要实施的就是社会主义。”
罗四海说下去:“怕只怕有人会把你的当他的,他的仍是他自己的。”
年轻人变色,不悦,“这样自私的人是少之又少的。”
罗四海知他阅世未深,不知人性险恶,于是拍拍他肩膀,“来,先吃顿好菜。”
年轻人也就释然,与罗氏夫妻共餐,三人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十分愉快。
散席后各自回舱房休息。
更衣时,翠仙问丈夫:“四海,你可相信气数这回事?”
四海笑:“你想说什么?”
“我听古人讲,但凡某一种气结聚在某一处,就会生出一种人来。”
四海沉默。
“以我看,孙氏、王兴、庞英杰,以致那位姓邓的小朋友,都不是普通人。”
“翠仙,乱世出英雄。”
“那么说来,中国是有得要乱了。”
四海点点头。
“那么,老百姓有得苦头吃了。”
四海低声说:“我恐怕是。”
“那么,我同你,好比灶中抽出来的两根柴,不必受烈火煎熬。”
“月亮都快要下去了,睡罢。”
翠仙睡下良久,四海仍然睁大着双眼。
月亮是一样的月亮,不理会人间岁月烟火。
罗家有罗家的事。
爱华新婚,自岳家返来,同父亲讨论生意。
“爸,美国经济萧条,什么都贱卖,现款成为皇帝,我们要不要抛一点货?怕只怕我们此地也会受影响。”
何翠仙刚巧在罗家作客,听见冷笑一声,“这孩子,读书读呆了还是恁地,我刚差人到旧金山趁低吸纳,买下好几块住宅地皮。”
爱华诚恳道:“翠姑,请多多指教。”
何翠仙得意起来,“世事盛极必衰,否极则泰来,乃一定循环,非趁这种机会,小富才能成中富,中富乃可成大富。”
爱华如醍醐灌顶,“是,是。”
罗四海笑,“这不是险着吗?”
“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翠仙姑说得好。”
经济一上去,保证翻几番。”
罗四海说:“你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总共才一个女儿,已经嫁出去了,你一个人穿也穿不光,吃也吃不光。”
何翠仙摇头,“爱华,你爹一辈子是只土豹子,且莫论吃同穿,考考自己眼光就不知多有趣。”
连爱华都心痒,“爸,我们也试试看。”
罗四海说:“我已经退休,别问我。”
何翠仙取笑他:“一单食,一瓢饮,罗不改其乐。”
爱华笑,“爸这个性格是极之难能可贵的。”
“我才不理那么多,我同你们母亲今春就避到枫树岭的农庄去。”
那边厢何翠仙仍在循循善诱,“用几个洋人,谈生意时叫他们出面,免得老外一见华人便多事,这个不卖,那个不卖。
罗氏夫妇只是笑。
“翠仙姐好兴致。”
罗四海叹道:“一个寡妇,能有点寄托是好事,应当替她庆幸。”
年轻时一直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的何翠仙如今却在唐人街办了义学,专教孩子们中文。
“……香港是冒险家乐园,你们两兄弟有一个应当回去。”
四海转过头去,“说什么?”
何翠仙叹口气,“说香港。”
囚海纵然动容,“呵那里,”
爱汉蠢蠢欲动,“爸,给我回去看看。”
谁知他母亲给接上去,“等我不在这世上了,你一定可以为所欲为。”
“妈。”
“我只希望有生之年,家人在我身边,好过穿金戴银,呼奴喝婢。”
何翠仙一听,立刻站起来冷笑,“这话好像是专门说给我一个人听的。”
罗四海连忙道歉,“翠仙姐,你别多心。”
何翠仙拂袖而去。
第十三章
罗四海说他妻子:“你看你。”
周翠仙回道:“她专门教唆我孩儿做稀奇古怪之事,我不服这点。”
“也罢,姑嫂一向不和。”
周翠仙一句“她又不是亲生”只在嘴边,想到过去情义,立刻吞下肚子。
爱华陪他的翠姑等车夫把车子驶过来。
搭讪地讨好问:“翠姑,你身上这件旗袍真好看。”
何翠仙忿忿道:“谢谢天你不像你妈,这叫美龄装。”
“呵,什么来历?”
“不同你讲了,车子来了。”
第二日,罗四海同华汉堂几个兄弟聊天闲谈。
“……能把铁路沿途华工骸骨发挖,运返家乡安葬就好了。”
本来高谈阔论的弟兄们立刻噤声。
半晌,有人搔着头皮,“无名无姓,无法辨认。”
“办个公墓。”
“那是何等样人力物力。”
“再说,铁路重地,也不能随意挖掘。”
罗四海说:“每逢大雨过后,近路轨处泥上松卸,总有骸骨露出,真正不忍。”
众人唏嘘不已。
“你们同执事商量商量。”
“海伯这件事最好由你出头。”
“我已退休,但此事如用得着我,我决不推辞。”
可是华汉堂一直没有为这件事联络罗四海。
他于翌年荣升祖父。
小家伙在雪白的现代化医院内出生,取名希欣。
罗氏夫妇去看过孙儿,喜悦充满他俩的心。
医院对面有一座小公园,他们暂时不想返家,便到公园散步,叫车夫在路边等。
罗四海笑着对妻子说:“我已经心满意足。”
“我也是。”
“我没有任何抱怨。”
周翠仙笑,“也无话要说。”
他俩一直走进夕阳里去。
--后记--
罗绍康对妹妹罗丽莹说:“她说她认得我们先人。”
丽莹笑,“当心,外国人也很会招摇撞编。”
“去问爷爷。”
丽莹看着大哥,“你对这个洋妞有兴趣。”
绍康笑,“被你看出来了。”
“她长得很美吧。”
“沁菲亚,呵是,个子很小,一张面孔真的精致,像瓷脸的娃娃,大眼睛有忧郁的影子。”
“可是她们年轻时个个如此。”
“不不,这样讲太不公平了,沁菲亚李奥纳是例外。”
兄妹俩即使私底下谈话,用的还是英语,对于中文,会听不会说,少量的常用询汇包括“饺子、葱油饼、锅贴”等,全与吃有关。
“你要让爸知道,爸不喜我们与洋人结交,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绍康懒洋洋说:“自七岁起就懂得了,真奇怪,他事业上的伙伴全是外国人,还有,自一百年前起,咱们罗家大小持的均是加国护照,我的意思是,唏,法律上我们是加拿大人,为何扰攘?”
“家有家规。”
“心理上爸无法摆脱他是中国人。”
“叔叔比他更中国,尽管任职加拿大核能部主管,家里完全中式装修,还有,逼着表弟们学中文,要命。”丽莹咭咭笑。
“我想介绍你认识沁菲亚李奥纳。”
“绍康,别太认真。”
可是罗绍康至少有一点讲对了,沁菲亚李奥纳的确长得美。
丽莹的块头都比她大,给她一件古装穿上,她就似维多利亚时期的美女。
真的金发是很罕见的,但沁菲亚一头浓厚的金卷发并无漂染痕迹。
可以想像她小时候,必定长得似只洋娃娃。
丽莹好奇问:“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代表渥太华大学到史丹福开会,遇到以罗绍康博士。”
“他自称博士吗,他还未考到那个衔头呢,别叫他骗了才好。”
沁菲亚笑着说下去,“我告诉他,我们家祖,同一位姓罗的中国人,有深厚的友谊,没想到讲出来名字来,他是你们的祖先,巧得很。”
“你说的是哪一位。”
“罗四海。”
“啊,罗四海是我们父亲的祖父。”
沁菲亚李奥纳颔首,“到你们,已是第四代华侨了,中国人盛行早婚,子孙多。”
丽莹看大哥一眼,“绍康可是要待事业有成才会结婚,是不是,绍康?”
绍康暗暗瞪妹妹一眼。
丽莹不加理会,“请问我们罗家同祖上哪一位是好友?”
“铁路工程师亨利柯德唐,那是我太外公。”
“那是一八八五年左右的事了,”丽莹吃一惊,“超过一个世纪,那年太祖父刚刚只身抵达温哥华,他才是十多岁的少年人。”
沁菲亚笑,“是,家父亦这样说。”
“他怎会知道?”
“亨利柯德唐一直有日志记录各种大小事宜。”
“罗四海也有日记,到家父出生那日他才停止记录。”
沁菲亚微笑,“你们有无读到罗四海自冰河中救我外婆沁菲亚柯德唐的故事?”
丽莹又愣住了,“哪是你外婆?他没说是女孩子,他只说是一个少年。”
“他真是个君子人。”沁菲亚也讶异。
丽莹很高兴她这么说:“他的确是那样一个人,从不居功,从不夸耀。”
沁菲亚看绍康一眼,“绍康也是这样。”
丽莹看大哥一眼,心底不得不暗暗赞许佩服这洋妞。
“绍康说,令尊及令堂在香港的时候居多。”
“是,家父喜欢香港,他说做生意最好到香港。”
“我也听说过许多关于香港的事,”沁菲亚笑,“传说中香港人都非常有钱。”
“不,”丽莹说:“家母说一般来讲,日本人同台湾人更富有。”
绍康插嘴,“丽莹,你不是有事待办吗?”使一个眼色。
沁菲亚恁地识趣,“我去打一个电话。”
一待她走开,绍康便说:“你口气怎么像主控官。”
“你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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