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宛容玉帛漫不经心地答,突然道:“无射,若有一天我给得起,我还是要你——要你一个人!”
无射震动了一下。
宛容玉帛低目看脚下的土,自嘲:“三年,不是我看不起你,却是你看不起我了。”
“我——无意伤你。”无射叹息,那叹息像悠悠的河水,流向了远方。
“不,你说的是实话。”宛容玉帛展颜一笑,他已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眉眼弯弯,极是温柔可亲的,“我何其有幸遇见了你。无射,无论结果如何,这一刻下一刻,这一世下一世,我要的是你——只有你才这样的知我的心,只有你,一直都只有你。别人不会这样在乎我,你是爱我的,明不明白?”
他便是这样的笑,才迷了她的心去,无射脸上微微一红,不知该说什么。
宛容玉帛执起她的手轻吻了一下,“你说我给不起你的,我会努力的。你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只是等着你爱,那么从现在开始,我爱你,你等着我爱好不好?”
他又望着她笑,眉眼弯弯,像孩子一样!无射瞠目结舌,看着他漂亮的笑眸,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她本要说,当年他之所以重伤垂危,完全是她谋害了他!他忘却了,她不能忘!但被他一笑,她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一片空白!
※※※※
“姐姐,姐姐。”远远就听见一群孩子如临大敌地齐声嚷嚷。
钟无射正用抹布擦洗着那间小木屋的青石地板。这地板又是椅子又是床,天天孩子在上面滚,她每天都要花半个时辰把它洗干净。听孩子们这样大老远地叫,骇了她一跳,以为有什么天灾人祸发生在村子里,爬起来急急往外看。
她看见芦花,然后觉得自己是一个傻瓜。
这样的季节,怎么会有芦花?
但孩子们人人手中一枝芦花穗,正兴高采烈地向她奔来。
“哈哈,姐姐,有芦花哦,芦花哦!”
无射拿着抹布扶着墙站起来,看他们拿着那芦花打来打去,追来追去,芦花穗的碎丝满天的飞,不觉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喜欢芦花,否则不会在这里一住三年,她也喜欢孩子,否则不会花这么多心思在一群孩子身上。当然她也爱享受,爱玩,也爱漂亮,但每每坐在这里看一整个村,心里就分外有一分干净的感觉,而喜欢留在这里。因为她自认从不干净,也从不是个好人,留在这里,与其说是逃避璇玑教的追杀,不如说是为了洗净自己,追忆曾有的那一点真,一点纯。
这一分平静如今已被宛容玉帛打破了,她其实并不生气,也并没有懊悔,她终是不属于这里的,她终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她仍是要飘走的,总是这样,来来去去,寻寻觅觅,却总是不知道她想找到什么。
她终是要离开了。
她要自由,不要爱人羁绊,所以,他追到了这里,她走。
他跟着她,只会毁了他,不会有结果的,她深深知道。
“姐姐,给你芦花。”豆豆拉着他的黄毛,非常友好地递给她一枝芦花。
钟无射浅笑,拍拍豆豆的头,“哪里来的芦花?”
“不知道,那个笑得好漂亮的大哥哥给的。”豆豆补了一句,“他真的笑得好漂亮好漂亮哦,比姐姐笑得好看。”
钟无射本能地伸手摸摸脸,自从遇到宛容玉帛,她的美貌似乎总是遭到质疑,“真的?”
“真的,姐姐笑起来总是不开心。”豆豆漫不经心地回答,只关注他的狗。
钟无射怀疑地看着他,她不开心?她哪里不开心了?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豆豆被他的狗拉走了,没有理她。
转着手指间的芦花,她漫无目的地看着它转。不开心么?没有啊,但要说开心,也没有什么可开心的,她的心是空的,寻寻觅觅,是为了能抓住一点什么,可以填那个空。她抓住过宛容玉帛,但总是不信会与他有幸福,所以她选择离开。也许是因为她的不信、不信、不信,所以她飘扬来去,永远也抓不住什么,永远都无法停留么?
她是一只无足的鸟啊!会飞善变,却终有一天会累,会倦,到了那一天,她该怎么办?
无足鸟的悲哀啊,宛容玉帛他可能体会?他是那样稳重与柔软的人,不能了解无法休憩的心情,因为他从未——飞过!
“无射!”远远有人呼唤。
无射停下不转那芦花,抬头嫣然一笑,掠了发丝,“有事?”
宛容玉帛看着她手里的芦花,失笑,“原来你已经有了一枝了。”他手里也有一枝芦花,毛茸茸的,像黄毛的尾巴。
“你哪里弄来这许多芦花?”无射皱眉。
宛容玉帛目中笑意盎然,“昨天和你说完话,我满山野地走,想一些事情,发现山里有个小温泉,那里有芦花开了,我就折了一把回来。却不知道,原来他们都喜欢。”
无射摇了摇那芦花,“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她的口气很无奈,眉目也很无聊。
宛容玉帛笑得眉眼弯弯,“不,这是我喜欢,你知道我读书读得有些傻气。”他与无射并着肩走,“我要先回宛容家,今天是来辞行的。”
无射有些意外,她以为他会缠着她不放,“回家?不错啊,出来这么久,是应该回家了。”
“嗯,我要回家,告诉他们我中意的是你,然后堂堂正正地爱你。”宛容玉帛依旧那样笑,“他们生气也好,高兴也好,我都不会后悔,这是我对你应有的尊重,若是遮遮掩掩,我对不起你。”
无射有些神智恍惚,她要离开了,而他不知道,这一次他真的在努力,可却又快要抓不住她了。
“无射,”宛容玉帛突然握住她的手,停了下来,慢慢地道,“我昨天想了很多,我们之间——”
“我不要听!”无射想也未想,脱口就道。
宛容玉帛错愕了一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他看着她的眼睛,很诚恳地说下去:“不是自由与尊重,也不是你想要的我给不起,我们之间,”他苦笑,“相互伤害又相互纠缠,所有一切一切的问题,其实只是一句话——相爱却不能相互信任,相互怀疑对方的真心,怀疑对方所能付出的,所以才会痛苦。”他握住无射的双肩,凝视着她的眼,“如果我要你,就一定要相信你,无射,从现在开始,我相信你。请你——不要逃好不好?请你也尝试相信我,信任不一定带来伤害,不要再保护你自己,相信我,好不好?相信我不会带给你伤害,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自卫的。”
无射尝试着要后退,但被他牢牢抓在手中,躲不过那眼睛!
她——竟然被看穿了?竟然这样轻易被他看穿了?怎么可能?她是玲珑剔透千变万化的钟无射啊!她聪明她世故,但竟然——竟然被这一个书呆子这样看穿了?
她有自卫的冲动,如果眼神能杀人,宛容玉帛已千创百孔!
但眼神不能!她恶狠狠瞪着那一双笑起来很漂亮的眼睛,第一次意识到,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可能会输!
宛容玉帛看见她恶狠狠的眼神,笑得越发漂亮,“钟无射,你还是一只刺猬,在这里三年一点也没有改变了你。”他终于开始抓住了无射的心,她外表或许摇曳多变,但一旦拆穿了那外壳,里面的她还是一个有想法要自由,犀利非常的女人。她从不依赖男人而活,她的世界里也并不只有爱情,这样的一个女人,一旦让他抓住了,他又怎肯放手呢?
无射瞪着宛容玉帛,“宛容玉帛!你这只笑面虎,你不是要回家么?还不快滚?在这里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快滚快滚!滚得越快越好!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她嘴里说得恶形恶状,眼角眉梢喜气微露。她是宁愿他连名带姓地叫她“钟无射”,而不愿他深情款款地唤她“无射”,他会这样叫,是不是——真的已经开始了解她,而不再当她是个大喝一声便会惊倒的柔弱女子?他是不是真的已把她当作了一个可以平等相处,互笑互骂的女人,而不再低声下气当她是“恩人”?
也许——也许是不是可以相信他一次?也许真的爱起来,其实不会那么糟?
她的脸热了,用手捂着她的面颊,却掩不住渐渐抿起要笑的唇,她忍不住三跳两跳,跑到屋后河边去照自己的脸。
水中人晕红双颊,一双眼睛灵动之极,满面俱是喜气。
傻瓜傻瓜!她在心里暗骂自己,但仍然忍不住回头向宛容玉帛,“我今天穿得很丑是不是?”
宛容玉帛咬着唇,忍住笑,“的确很丑,你从哪里弄来这一种五花衣衫?”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高兴起来会这样跳的,无射好可爱。
“我没有弄来,”无射急急辩解,“这一块袖角剪给了豆豆补膝盖上裤子的洞,这一块下摆剪给南兰做红头绳,还有这里剪给黄毛做蝴蝶结……”她发现宛容玉帛在笑,“你——”她一把河水扬了过去,“你耍我!”
宛容玉帛一身衣衫被她这一泼,再优雅的风度也没了,他自地上抓起一把河沙回敬了过去,“钟无射,你这野蛮人,我本要今天回去的,你弄得我这一身,怎么出去见人?”他边叫边笑,根本没有一点懊恼的样子。
无射再一把水泼了过去,“我看你根本就不想走!就喜欢欺负人!”
“欺负你?”宛容玉帛劈空掌力一吸一挥,河水倏然起浪,打了无射一头一身,“你不欺负人便不错了,谁敢欺负你?”
无射从头湿到脚,索性一脚踩入河中,“现在是谁的灾情比较惨?大少爷,你讲话也要有点谱啊!”她笑着,眼睛乌溜溜地转,打着不好的主意。
宛容玉帛一看便知她心里有鬼,“钟无射,你可不能太过分,这几年是谁把谁骗得团团转?”
无射突然往下一蹲,抄起一团湿泥沙往宛容玉帛白衫上砸去,“我不管!你弄得我一身,赶快赔给我!”她边砸边笑,那笑声扬得很高,却不再像落下三两朵小黄花,只会让人听了跟着笑出来。
“啪”的一声,那泥巴正中目标,宛容玉帛躲过了“飞泥扑面”,躲不过“飞泥扑肩”,一件白衫就此彻底完蛋。他素来重视仪容,喜爱整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