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说你没恋过爱,我真不相信,你的口气,好象不知沧海桑田几多回了。”
“你怎知我不是正身在其中,且知之甚切呢?”绣真半玩笑、半莫测高深地说。
展乔眨几下眼睛。“啊哈,我来之前,你正在想他,对不对?”不等绣真回答,她弹一下手指,又说:“你那神情,我想起来了,有首诗可以形容。‘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寒罹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间。’”她念着李后主的(长相思),绣真表面依然声色不动,心底却牵着幽情,及暗暗一惊。这诗,的确和她的心境相当符合。
“这是你的心情写照嘛。”她说。“展大侠,要不要我替你算算今年是否有红鸾星动?”
展乔又给她说得颊边腓然。“什么嘛。我告诉你,我越想越觉得宗康这家伙有问题。”
“你继续想他,想到他回来,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讨厌,真的啦……”绣真笑出声来,展乔只好承认。“好嘛,好嘛,我是蛮喜欢他,可是我也真的很讨厌他,被他气得半死。”
“在乎他,情绪才会受他牵动。”
“真是的!跟你说吧,我很肯定他是跑了,不会回来了。像他那个样子,没有女朋友?鬼才相信。八成闹翻了,或甚至让人蓝田种了玉,他便一走了之,远远躲开,避避风头。现在他觉得走了几天应该安全了,所以回去了。”
绣真摇摇头。“展大侠,你办案办出职业病来了,无中生有嘛。”
展乔告诉她宗康如何“从善如流”的,亲亲热热地叫得她妈妈心花怒放,如何自然得跟真的一样地扮她的要好男朋友。
“他演得好象他和我已经情深似海,爱得如火如荼了。”后面这句是宗康曾戏谑她说过的。
“也许他不是在演戏,是藉这个方式表达他的爱意呢?”
“这么麻烦做什么?他不会直接告诉我,他爱上了我吗?”
“你会如何反应?假如他直接对你说。”
“我……”展乔一时语塞。“呃……大概会骂他胡说八道。”
绣真对她笑。“或者吓得魂飞魄散?”
想了想,展乔笑着承认。“也许哦。太快了嘛。不会啦,我胆子没那么小,顶多认为他油嘴滑舌不正经,调戏我。”
“所以啰,碰上你这种个性,他用迂回方法,我倒觉得他很聪明,同时他也可能和你一样,不习惯直接表示或接受对方的感情,内敛又不失幽默,很适合你耶。他是什么星座?”
“我哪知道?”
“他应征做你的助手,应该有履历表嘛,看看他的出生年月日,我帮你排他的星座。”
“他是我老板从马来西亚找来的人,老包打电话先跟我说了,他雇的人,我用就是了,我没要他的履历表,有的话应该在老包那。”
“既然这样,你何必怀疑他心术不正?”“因为我现在一面和你谈他,一面越想越不对劲。首先,他刚到时,一副傻不愣登的德行……”
从他未经她同意用了个助手,及跟着她南下,一下子借到一辆车,在小村里,扮她的丈夫,就跟在她家扮她的男朋友,一般自然随顺,展乔向绣真说了个详细。
“他可以做戏、说谎时完全面不改色。”展乔不禁顿足。“呀,我被他骗惨了。”
“你失身啦?”
展乔给绣真个大白眼。“他骗术很高明,可是没那么高。”
绣真摇头。“展乔,在我听起来,他是唱作俱佳没错,不过扮你丈夫时,他帮了你大忙,假装是你男朋友时,在展妈妈面前为你解了围,又令老人家欢欢喜喜。他没勾引你,没有和你花前月下。他骗了你什么?”
展乔张口结舌。
“我不知道他长得如何,但是照你所说的,我的感觉是这个人相当机智、心细胆大、有正义感、沉着、稳重,又风趣幽默。你其实也看出来了,因此被他吸引,结果他离开,你心神不宁。又因为你受他吸引,但你不想被吸引,因此把他的优点全倒过来变成缺点,你好明正言顺讨厌他。”
“你可以去当心理分析家了。”展乔咕哝,心里不得不承认,她的分析是,嗯,颇有道理。
“我是你封的半仙哪。”绣真笑道。“当然不能辱没你展大侠给的封号。”
“你把他说得这么好,等他回来,把他介绍给你好了。”
“君子不夺人所爱。等他回来,你快快要了他的生辰,我半仙替你俩合一合倒是真的。”
“干嘛呀,难道我还去向他求婚不成?何况他不一定会回来。”“我说他一定回来。”
到这时,展乔因为好友笃定的口吻而定了心,才明白她的芳心事实上果真跟着宗康走了。
“你何以这么确定?”
绣真挤挤眼。“他若回来,你展大侠可要恢复女儿身哦。”
展乔羞赧又好笑。“说什么鬼话?我分明是女儿身,是一些睁着眼的瞎男人老把我当男性。”
“这个宗康可没有吧?算他是调戏你好了,他调戏个和他同性同类做什么?
有何乐趣可言?”
展乔的心情霍然开朗起来。“哎,不谈他了。有没有东西吃?”
绣真知道她打开心结了。“我说你鼻子这么尖呢,王妈妈每次一做了好吃的送来,你就闻香出现了。”
“我有口福嘛。不过老是吃王妈妈的,怪不好意思。王妈妈喜欢吃什么?改天我买了拿来,你带回去代我答谢答谢。”
“不用了,我妈有糖尿病,很多东西要忌口。你喜欢吃她做的东西,她就很高兴了。我出门前她还问我展大侠今天会不会来,我说不一定。她上次做的蕃薯饼你那么爱吃,她今天为你做的呢。”
展妈妈有时也做些她的拿手绝活,要展乔带来给绣真。
“绣真,我们两个妈妈把我们喂来喂去,可是我没见过王妈妈,你也没见过展妈妈。我们凑巧都是母女相依为命哩,我看应该安排个时间,我们两家两对母女交流一下。”
绣真由座位后面拿出一个保温盒。“再说吧。我要看店,走不开。我妈是难得出家门的,偶尔临时想到做些特别的吃食,送到这,只要我不是一个人,她把篮子放在门口,回家再打电话告诉我店门口有吃的。”“干嘛这样?她女儿的店,她进来有什么关系?”
“我妈生性拘谨,有陌生人在,她非常不自在。”
“请展妈妈去开导开导王妈妈好了。展妈妈接到打错的电话,都可以和人家东拉西扯聊上半个钟头。”
绣真心想,王妈妈和自己女儿都说不上几句话呢。
展乔离开时,郁卒不悦的心情已一扫而空。她本就是个乐天派,任何时候看到她,总是活力充沛、神采飞扬的,但今天她在说着宗康时,尽管火气十足,眼里的光彩却异于平常。
她这个好朋友分明已被爱神的箭射中了,绣真抿嘴而笑。展乔今天甚至好几次露出恋爱中的女人特有的神韵呢,和她豪气千云的样子揉和在一起,十分可爱。
但愿这个叫宗康的男人,真的像她对展乔分析的那样。但或许她不该那么说,她并不认识宗康,万一他是流水无情,她说那些话等于鼓舞了展乔,岂不反而害她去受伤害?
风铃响,绣真抬头,“欢迎参观”的习惯欢迎词卡在喉间,微笑冻结住。
“绣真,好久不见。”
是他。要当新郎的前一晚,约她见面,告诉她,他要和另一个人结婚了的那个人。
绣真以为她的伤口早结了疤,也老早把一切拋诸脑后,当她欲开口,至少礼貌的回个话,发觉自己在颤抖,她震撼地明白,过去并没有完全过去。
于是她只能冷淡地点个头。
“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还是你要我离开?”
五年前她和他缘分既尽,五年后还有什么话可说!深呼吸后,她冷静、乎和地说:“我开着店,进来就是客,岂有赶客人的道理?请自由参观,楼上还有……”
“我是来看你的,绣真。”
她淡然再点一下头,强迫自己面对那曾令她心动,而后令她心碎的英俊面孔。
此刻她全力压抑的激动,是因为隔了这么久,在他伤她伤得那么深以后,再见到他,她的心仍然为之怦然不能自已。
“谢谢你。”她用客气、疏远的音调说。
“我可以坐下吗?”他指指她桌子前面的长椅。
她没作声,他则自己过来坐下。
不管他突然出现的目的何在,似乎他也不知从何开始。他环视打量四周。
“你的店……和你很像。”
“什么意思?”
“我从前不善于说动听的话,现在还是一样。我没变。”说最后三个字时,他转向她,直视她。
彷佛那三个字,和他坦然的目光,便可使他对她的伤害一笔勾消。
而他那目光,曾让她相信他是个坦荡的正人君子。结果他彻彻底底的玩弄了她的感情,最后还给她措手不及的一刀,直刺她的心脏。
“我变了。”她回答,维持冷淡的口气。“老了。”
“你和我同年呢。”
事实上,他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他们还曾经半玩笑半发傻盟誓的说,将来也要奇QīsuU。сom书同年同月同日死。绣真不理会心口的悸痛,继续说:“老了,比较聪明了。”
“那倒是好事。”
接着,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曾经是多么的心灵相契和相知呵,如今竟相对两无言。过去毋需再提,未来,他们共同的未来早随落花掩埋。现在,见面都应是多余。
他来做什么呢?婚姻不幸福?后悔,悔之已晚。找她诉苦?未免可笑。
“几个孩子了?”绣真打破沉默。
他似乎未料她有此一问,怔了怔,随即笑了笑,竟笑得也还是那么坦然。
“没有。”他说。
她不想问他的太太。沉默再度降临,又无话可说了。
他站起来。“我走了。”
就这样?绣真反而怔住了,看着他走向门,那熟悉的背影依然揪紧她,她忽然——在这么许久之后——升起一股子不甘心。
“包稹。”她叫住他。“你今天到底为什么事?”
他深深注视她,看得她几乎窒息,望得她几乎觉得时光倒转,他们依然是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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