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娘!”红荑奔在最前面,直奔到距离羽觞楼最近的画眉阁,本已经脸色惨白眼角含泪,却见到画眉阁前一个男子横抱着一位紫衣长发的女子,施试眉不但毫发无伤,甚至笑脸盈盈,手里还拿着她那壶酒。酒在楼头一时没有倒完,她倚在聿修怀里自斟一杯,向红荑敬了敬,笑靥如花。
眉娘她……很自信。红荑怔怔地看着她倚在聿修怀里的笑颜,她相信这个人一定会保护她周全,所以她全然不在乎身后倒塌的楼宇有多么危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笑得这么明丽,明丽得让她整个人一亮,连那风尘多年的倦色都一时照没了。困惑地看着怀抱着眉娘的男子,他身形颀长清正,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谁也没有看,眼里只有眉娘。
这是……什么关系?他不是朝廷大臣、传闻最六亲不认铁石心肠的聿修大人么?是眉娘的恩客?是情人?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阵散乱的马蹄声,官府的人倒来得出奇的快,刹那间人手和马匹俱到,来人居然是开封府尹。他疾马而至,定是事先收到了什么消息,到了羽觞楼前,不禁一阵错愕。
聿修正把施试眉从怀里放下来,陡然一抬头正好与开封府尹目光相触,见他惊愕交集百般不信的表情,他默然。
“聿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开封府尹李大人惊愕之后满脸不悦,“本府接到匿名刀帖,说今日要百桃堂眉娘性命,本府接到刀帖立即赶来,请问聿大人为何在此?”他大为不满,前阵子他的侄儿大理寺主簿因为贪财好色才被聿修手下的谏官参了一本,看在聿修严正清廉的分上自是无人敢说他的御史台参奏得不对,但万万没想到这貌似严谨的“中丞大人”居然深更半夜身在百桃堂,还和开封第一名妓楼挡抱抱混在一起,这……这成何体统?
“哗”的一声,聿修右手自袖中抖出一张薄笺,他负手而立,淡淡地问:“府尹大人收到的可是这一种刀帖?”
李大人一怔。聿修抖袖一送,那张纸平平飞至他手上,展开一看,正是和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刀帖,上面血红几个大字:“百桃堂眉娘”。名字上两道刀痕破纸,看起来惊目惊心,“聿大人也收到了这种刀帖?”他的嗓门立刻就缓和起来,轻咳了两声,“那个……本府失礼。是聿大人先到一步保住了眉娘的性命?”
聿修不答,冷冷地说:“府尹大人,凶手飞寄刀帖于府尹,府尹大人以为,凶手当真是要眉娘的性命?再如何自负的贼人也不会如此愚蠢,一早把自己的目标说与官府知晓。”他缓步从画眉阁前走向官府的兵马列队,淡淡地道:“眉娘是开封第一名妓,羽觞楼不仅是百桃堂第一高阁,也是开封西城第一高阁。府尹大人和我是掌握开封要案的职官,府尹想,这飞刀帖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呢?”
李大人一省,失声惊呼:“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不错!”聿修冷冷地说,“所以我御史台无一兵一卒在此,我要他们今夜严阵待命,一旦城中他处有变,立即前往处理。”他的脸色霜寒,一字一字地道,“今夜,必有要案!”
开封府尹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一阵子,一挥手,“打道回府,留下十个衙役整理此地残骸,询问情况,其他人与我速速回府。”他调转马头,一拱手,“聿大人,此地暂且拜托你了,本府要回去坐镇开封。”
聿修颔首,“此地灾况已过,我亦不会久留。若是当真有变,我与府尹大人再通消息。”
“有劳了。”李大人拱手而去,“聿大人不愧是本朝第一清正,本府方才失言,在此赔罪。”他调马而去,立刻回开封府等候情况变化。
他原来当真是办案来的?红荑目中的疑惑变成了失望,她走过去轻轻拉了拉施试眉,低声唤道:“眉娘。”
施试眉打开了酒壶盖子,将壶内的残酒一饮而尽,嫣然一笑,“看来眉娘今夜称呼‘中丞大人’本是对的,你果然是办案而来。”挽了挽发丝,她浅笑盈盈,“只是骗了我当真以为……你是来看我的。”
聿修不答,过了一阵子他口齿微动,似是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一,是不想打草惊蛇让贼人发觉你已经看穿了他调虎离山之计;二,是想留'奇+书+网'下等候百桃堂的变故和保护我的安全;三,是当真不想惊扰了我喝酒。对不对?”施试眉问,“中丞大人用心良苦,我不会怪你的。”
“我只猜到贼人会在百桃堂制造事端,未曾想到会炸楼,否则……”他又沉默,缓缓摇头。
“否则你就不会瞒我?”施试眉淡淡一笑,“认真的男人不等于笨,也不等于不会骗人,眉娘受教了。”她掠了掠头发,带着红荑缓步往前走,“此地事端已了,眉娘自信可以自保,大人还有要事,不妨先走了吧?这里的砖石瓦砾百桃堂会处理,一切损失与人无关。”
她和袖而去,红荑陪在她身后。她紫灰色裙裙下金褐色的沿花在遍布瓦砾的地上缓缓拖曳,长袖垂了下来,“当啷”一声酒壶丢在了地上,拂袖而去。
四周围观的姑娘们窃窃私语,都看着聿修,叹息之声四起。
他缓缓握起了拳头,她何以什么都能看破?何以被伤害了之后依然有如此出神的倦意?她为何能如此笔直地离开?她不在乎他骗了她?
不……他知道她没有那么冷漠。
她是个缠绵的女人,她自己说的。
喜欢叹气的女人热情、容易受伤、有些偏激和自以为是,她又是那样说的。
她不是没有受伤,只是施试眉的傲,不容许她在他面前露出半点失望,即使也许那失望并不太多,但她必然昂着头拂袖离开。
她从不示弱,从不喊痛,所以仿佛特别地坚强。
一身傲骨、害你一世。眉娘眉娘,我懂了。聿修长长吸了口气,其实你并不是超凡脱俗的仙子,你只是……那么自负、那么自负地不容许自己低头而已。
站了这么一阵,他早已听得仔细,百丈之内再没有潜伏的贼人,百桃堂应该是安全的。默然对着百桃堂众位女子一拱手,他飘身而去。
“眉娘。”红荑跟着她回悦客堂,低声说:“那位中丞大人……”
施试眉坐了下来,缓缓拔下绾发的钗环,“他是忠于职守的好人。”
“但是他伤了你的心。”红荑低低地说。
施试眉以木梳慢慢梳着她光滑柔软的长发,“谁让我真信他是来看我的?”她玩笑地自嘲,“太寂寞了,想找个人陪……是我老了,不是他的错。”
第四章痴情金环
“大人,羽觞楼炸毁的时候,东城发生凶案!”当聿修回到御史台的时候,手下匆匆递过卷宗,“我们已经依照大人的指示事先封了城门,除非凶手能飞天遁地否则不可能逃出开封府。焦汉和汤虎已经先过去发生凶案的柳家胡同看情况,大人……”
“我们立刻就去!”聿修一手夺过卷宗,“哗”的一声拂袖走在前面,“通知了府尹大人没有?”
“正有人过去传话……但按规定这出奇的案子是咱们管的。”
“我要借府尹大人三批人手。”聿修边走边吩咐,“一批速查开封今日离开客栈的客人,一批调查开封城内三十三处破庙荒寺,一批与我传令皇城侍卫二司,加派人手守卫城门。”他如此慎重绝非小题大做,手中卷宗是刚刚草拟,墨汁未干,但凶手杀人之法残忍异常,居然将人十字分尸!柳家胡同十三口人全部分尸而死,人体筋骨纠结,哪里是如此容易分的?何况仅在羽觞楼爆破的一柱香时间内连杀十三人!这凶手是怎样的臂力怎样的残忍?十三人中有老有小,灭人满门,这凶手调虎离山杀人干净利落,绝非寻常之辈。纵然是聿修,他也自度绝无可能在片刻之间将十三人十字分尸,那必然是一门极其恶毒、经过久练的邪门武功。这等可怖的凶手如果让他轻易逃脱,莫说大宋律法威严扫地,连大宋朝官也会让人无法信任。要擒此凶越快越好,此人机智狡诈,时间一久也许连线索都会湮灭。
“是!
聿修下令完毕,一望月色,他不等御史中丞专用的轿子,径自掠身而去。
※※※
柳家胡同。
还未走进去已经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开封府和御史台的不少衙役都在那儿,对着里头遮遮掩掩,不是掩着鼻子,就是掩着眼睛,没几个人敢正眼瞧那地上的东西。李大人惨白着脸站在一边,见了聿修如见救星,快步迎了上来,“凶徒残暴异常,仵作还在验尸,已吓昏了两个新手,这……这……”
聿修淡淡地道:“我来。”
李大人愕然,“你验尸?”
聿修不答,径自往巷子里走,旁边的衙役看着他过来纷纷让路,很快让出一条道出来。
巷子里血流满地,鲜血此时业已半凝呈现黑色,聿修看了一眼地上的碎尸,那尸体边的仵作满头大汗双手发抖。饶是他做这行十多年也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死者表情惊骇异常,被分离的尸体四下散落,场面甚是恐怖。
“大人您怎么进来了?这怎么是您进来的地方?”那仵作发觉聿修站在身后,吓了一跳,“这里有我就好,莫吓着了大人。”
聿修撩起衣裳蹲了下来,只淡淡地问道:“是十三人的尸体,可有数错?”
“还不清楚,人头共是十三个。”
“错了一只手。”聿修眼也不眨地看着仵作的工作,他正在把碎尸整合成一具具完整的尸体,听了聿修这一句,仵作一怔,“什么?”
“这只手不是这个人的。”聿修指着其中一个女子的手臂,“虽然是从同一件衣裳上被撕裂开的,但这一只手不是这位姑娘的。”
仵作有些不服气,“大人从哪里看出这只手不是这位姑娘的?”
“伤口。”聿修回答,“你看见她肩头的伤口吗?被斩断得如此干净,斩她肩头的凶器,必是厚重长刃的利器,比如说开封府的铡刀。而这只手臂。”他淡淡地道,“你看清楚了么?”
那仵作其实本不敢老盯着那死人看,听聿修这么说便勉为其难地多看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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