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小麦告诉自己,自己不是同情王志高,更不是心有戚戚焉,而是……而是仅仅不想再看到这种似曾相识的场面。好不容易,理智把跳动的心口缓缓抚平,潜小麦拉过潜小芬的手,道:“姐姐,我的意思是,你是班干部,是老师的左臂右膀,在学校要起表率作用啦。你们只要叫他爸爸不要闹事就好了。甭嘲笑他妈妈,那样老师会不喜欢你们的。”
小孩脸,六月天。闻言,潜小芬立马阴转晴了。潜小麦也深深松了口气。农村的家长啊,你们在争取利益最大化的同时是否有考虑过子女的处境呢?
第一卷 056剪头发
1990年冬天,南江乡校一年级小朋友最大的噩梦就是剪头发了。
起因是,蓝亦凤在自习课巡察时,不小心看到长辫子的方英头上爬出了虱子。尔后,她又下意识地环绕班级踱了一圈,发现不少女生头上或多或少都长了白花花句点大小的虮子。
蓝亦凤沉着脸回到讲台,拿起教鞭“砰砰”就是几下子,直拍得粉笔灰纷纷扬扬舞个不停。良久,她才冷冷宣布:“从明天起,三天内,女同学全部去把头发剪掉,标准是齐耳不过肩。”
话音刚落,女生们无不惊慌失措地相互张望,只是迫于师太的威力,不敢尖叫出声。
潜小麦倒吸一口冷气,眼睛快速扫了教室一圈,发现大凡女生都留着长发,而且大部分都长及腰背。小女生头发太长,农户人家又疏于护理清洁,尤其现在大冬天的,烧水洗头可是个大工程。听说那东西会飞,一旦发现有同学头上长虱,那女生间耳鬓厮磨蔓延开是迟早的事。
潜小麦突然浑身鸡皮疙瘩直哆嗦。看来周星星绝对是强人一枚啊,她是死也做不到,指着那恐怖恶心的东西大叫“小妃”。是以,潜小麦坚决拥护师太的英明决定。
放学钟声一响,蓝亦凤前脚刚刚踏出教室门。方英就被一众女生包围,直接晋级为罪魁祸首。有(2)班的女生也哭丧着脸跑进来纷纷指责,原来张雪梅视察情况后也决心效仿蓝亦凤,这可让每天变换着发式爱打扮的女生们杯具了。
回到家,在大门口遇到了正在闲谈的潜丽琴与蓝妹儿。一说情况,两人就急急忙过来翻头发。还好,素来梳洗勤快的潜小麦头上没有。但潜小芬就没那么幸运了,一扒开浓密的头发,雪花白的虮子就暴露了。蓝妹儿一巴掌重重拍在她的后脑勺上,骂骂咧咧回屋拿了剪刀“喀喀”就是几下,潜小芬还没来得及抗议,辛苦留了四五年的辫子就寿寝正终了。
潜丽琴倒是希望女儿能继续留着长发的。以前女儿不在家,自己从没给她梳理过头发。后来回来了,她就不时变着法儿给她换发式,把女儿打扮得整齐漂亮,这是一种与养儿子迥然不同的乐趣。但老师既然明说了,那家长唱反调似乎就不明智了,于是,也回房拿了剪刀准备动手。
谁知,潜小麦却从潜丽琴手里夺过剪刀,甩甩马尾朝外间走去,边走边说:“我找奶奶给我剪去。”
屋里头,潜家奶奶听说了很是奇怪:“怎么不让你妈给你剪呢?”
潜小麦中规中矩地答:“奶奶手更稳啊。我喜欢奶奶给我剪。”事实上,自己一直找不到与奶奶的共同话题共同事项。全家人中,就数跟奶奶打的交道最少了。
潜家奶奶也不推辞,接过剪刀,拿了自己的牛角梳,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轻轻捋顺了孙女的长发,道:“真是一头好头发啊,又黑又密,剪了真可惜。”
潜小麦细声细语接了话茬:“以后长大了可以再留的。现在留太长了,妈妈很费心思。”
“嗯。”潜家奶奶点点头:“现在要上学,早上会来不及打理。大冬天洗完头被风一吹,也容易冻着,短发反而容易处理。”
有冰冷的剪万穿过头发,偶尔触在颈脖子上,凉飙飙的,潜小麦无端打了个哆嗦,这奶奶眼神儿到底好使不?
潜家奶奶也不再言语,几大剪刀下去断发轻舞飞扬着纷纷坠地,留下的稍稍过了耳际,脖颈刹时灌进一股凉嗖嗖的冬风。尔后,潜家奶奶愈发剪得耐心细致,横、竖、远、近各个方位都细细观察琢磨了一番,才又分成一股一股慢慢修齐。
屋子里好久一阵都没有声响,只听得剪刀轻轻的“喀嚓”声。良久,潜家奶奶一边修着头发,一边爱怜地自言自语开了:“虽然你爸那人跟我不亲,但你姐弟俩我还是疼到心窝里的。这几个月下来,看你做事说话都挺乖的,看来你罗店爷爷奶奶把你教得很好。”
潜小麦略略思索,细声细语地问了:“奶奶,为什么不喜欢爸爸呢?”
潜家奶奶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会一语中的,微微愣了下,才道:“不是不喜欢,是你爸做事情太死板太独来独往了。像这次的电视塔争地,村子里就没有一个人帮你爸说话,别人看你爸是外地人,都纷纷上来欺负一把……但你二姨夫就不同了,这次的事儿损人不利已,他做得过了点。但他毕竟是南江土生土长的,说一句话应和的人就很多。以后咱家有了什么事,还得你二姨夫出面帮忙,你们要对他们家好点儿。”
潜家奶奶停了一会儿,又重重叹了口气,声音越来越轻了:“你爸他在南江撑不起事。再说……他跟我们老两口也不亲近……”
原来老太太心知肚明啊。而亲人间这种没有冲突没有矛盾的隔阂与心结,最是让人无奈伤神了。
潜小麦听了心里涩涩地发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故作天真眨眨眼,说:“奶奶,爸爸把我们养大了,我和小海好好念书学本领,以后家里有什么事,不用害怕的。”
第一卷 057秣马厉兵
潜家姐弟怎么都不会想到,一个电视塔争地事件会令他们悠哉游哉的童年生活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一上午放学,还未等潜小麦跨进潜家大院,远远就听得杂货店里传出了富有潜小海特色的超大肺活量哭声。匆忙拐进去一看,嚯,好大的阵势。
潜家爷爷正冷着一张老脸横眉怒对“阶级敌人”潜小海,一手持一把木尺,一手强势地扳着潜小海死命想往回缩的手心,一边抽打一边厉声教训;“让你不专心,让你东张西望……再过个把月你就五岁了,一个早上竟连自己家的地址都学不会,让人卖了,你还找得回来吗?”
潜小海继续着他的鬼哭狼嚎,乌溜溜的眼珠惊恐地望着素日百般疼爱自己的爷爷,扭着小身子死命想把火辣辣发疼的小手抽回,很识时务地告饶:“爷爷,我再也不敢了……呜呜……我不会让坏人卖掉的……我会先把坏人卖掉的。”
如若不是时机不对,潜小麦真想喷笑,这小鬼都被打红了手心还这么耍宝。旁边潜家奶奶双手在蓝布围裙上擦了擦,轻轻对潜家爷爷说了句“你意思意思就好”,转身就往厨房去了,锅里还焖着饭呢。
还未等潜小麦想好该如何“拯救”潜小海,潜家爷爷森冷的眼光已经射过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帮你奶奶做饭。”
嘎嘎,老爷子今天情绪不对,咱不惹为妙,潜小海你自求多福吧。
进得厨房,饭已经焖好,油冬菜也已经洗好,只待切了放锅里炒上一炒。潜小麦也不多言,径自走到灶前烧火。今天潜丽琴去邻家帮忙做粉丝,中饭就拜托潜家爷爷奶奶多备了姐弟俩的份儿。
没成想,一直远疱厨的潜家爷爷突然进来了,对正在灶头切菜的潜家奶奶说:“你放下,让她来。这么大的女孩子,该学会洗衣做饭了。”说罢,又指了指潜小麦:“放了寒假,外屋的中饭全部由你来做,今天就先把那个菜炒了。”
潜家奶奶依言出去安慰抽抽噎噎的宝贝孙子了,留得祖孙两人在厨房捣鼓。
潜小麦老神在在,自己虽既不是老饕,也不是美食高手,但好歹根正苗红农村出身,逢年过节置办一两桌酒菜还是不在话下的。更何况,现在身边还有个外行专家在指点呢。
潜家爷爷:“菜要切得均匀,大小长短差不多,那样才好看。”
哦。清一色4厘米,够标准吧。
潜家爷爷:“倒油,放盐。”
汗!遵命!油还没热呢。
潜家爷爷:“放菜,用勺子翻炒,甭烧焦了。”
坚决执行。不分先后,菜叶炒黄了甭怨我啊。
潜家爷爷:“放味精……等等,”迟疑了下,还是朝前面喊了:“我说,炒菜要放酒吗?”
顿时,潜小麦面部神经严重乱窜,好不容易拼命忍住呼吸,才把嗓子里的笑意一点点释放出来。
周二下午放学,潜小海在回廊面壁思过,原因:指地图的时候,把广州当成了浙江。
潜家爷爷最近心事重重,抑郁得仿佛暗潮汹涌行将爆发的火山,潜小麦告诫自己要小心为上。还没等她蹑手蹑脚走过回廊,里头就响起潜家爷爷招呼她的声音。
老爷子微眯着眼,递给她一封信,说:“这是村西第二坳何家的信,下午邮递员送来的,你现在给他们送去。”
潜小麦很奇怪:“不是可以等明天让村西的人捎过去么?”
潜家爷爷解释道:“可能有急事。你跑一趟给他们家送去吧。天还早,快去快回。”
我能拒绝吗?走在去村西的路上,潜小麦哭丧了脸。第二坳,名副其实,位于村西通往鹿山自然村的第二个山坳里,远远望去,丛林掩映中只有土坯房两三间。潜小麦倒也不是嫌山路难走,而是此去途中必须要经过南江村的坟山啊。
眼看着西边天上的晚霞渐渐隐去,黄昏在树涛和山风中慢慢降临,潜小麦真是欲哭无泪,南江的村民啊,平时你们不都早出晚归勤劳得以山为家么,怎么这会儿山上就半个人影儿都没呢。要是自己真的是七岁,那倒没准儿愣头青般心无旁骛走过去了。但现在一旦起了怯意,就再也无法大胆地勇往直前了。
但任务还是要完成的。是以,疾步翻过第一坳,潜小麦左顾右盼,大大做了个深呼吸,攥紧了拳头,猛地拔腿狂奔起来。一阵阵冬风刮过头顶,掀得刚剪的短发辟头盖脸风中凌乱,潜小麦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独留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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