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与杨易安说的这几句,已经破了他例。待到此时,他却是再也不肯多说话了。
杨易安冷的哆嗦,两手不住搓动,却是不敢跺脚。他时时轻咳一声,时而站起转悠,观赏着墙上宝剑,轻声称赞几声,或是来回踱步,吸引张守仁的注意力。
大半个时辰过去,张守仁却是动也不动,直如老僧入定。
他心头火起,眼看着悬挂在墙上的河南地图,眼看着这数百军州,金钱宝玉,无数人民,现下全是眼前这个故交有拥有。
不要说郡王,就是他现下称帝,也是无人能奈他何。
想到这里,又想到自己身景况,不禁悲从心来。当初和张守仁过不去,无非就是想出人头地。本朝武将地位很低,他料想着自己好生谋算,巴结奉迎,就算张守仁做了兵马使,也能追赶的上。谁料想,现在一上一下,地位判若云泥,那也没有可比之处。
甚至说,张守仁要说一句返朝,只要杀了他杨易安全家,只怕皇帝和举朝的官员,想也不会想,当即就会应允。
他心中想到这里,悲愤之极,忍不住怒火中烧,待又看到张守仁仍是一脸和尚样,显然是轻视自己,连上次的境遇也远远不如了。
“张守仁,你这个小人,你欺人太甚了!”
他一把抓住张守仁的衣领,恶狠狠叫道:“你这小人,上次过来时,你只领有一州之地,情形不稳,你就对我还以朋友相待。此次过来,你已经俨然成了帝王,对我再也看不到眼里了是吧?”
张守仁将眼一抬,摇头道:“先不要说。”
杨易安更是火起,怒道:“不说?我偏要说,你有本事把我砍了得了。”
说罢,就这么着拉着张守仁的衣领,一举举一桩村的将自己与他相交的往事重提,说到动情处,当真是声泪俱下。如若是不知道实情的人进来,还真的以为是张守仁嫌弃旧友,太无良心。
半响过后,张守仁终于被他折腾不过。跳下胡床,轻舒双臂,向着满脸鼻子眼泪的杨易安道:“你不就是嫌自己官儿做的小了,心里不痛快么。瞧你这么点出息,男子汉大丈夫,富贵险中求!你在京师当趴儿狗,有用么?当的比你好的人,有的事!这次你来,摆明了是在朝中不得意,你当我是聋子不成。”
杨易安心中惭愧,低头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再怎么钻营,也不能和世家的子弟们相比,唉。”
张守仁眉毛一挑,直视他眼,问道:“有机会让你成为权臣,你干不干?”
杨易安精神一振,喜道:“怎么,你要回朝?”
“呸!你还惦记着卖我求荣?”
见杨易安低头不语,张守仁哭笑不得,向他道:“易安,我在京师时,你卖我还说的过去。现下我是什么身份,你卖的成么?”
杨易安也知自己太过糊途,当下嘟囔着答道:“不立下泼天的大功,我怎么有机会成为权臣?”
张守仁努嘴道:“你看,这阶下的金银玉器,全归你。”
杨易安先是一喜,继而又道:“不中用。朝中势力错踪复杂,有些人贪钱,有些人却是钱收买不到的。你想用钱帮我铺路,我只能说心领,就不要糟蹋你的钱了。”
张守仁缓缓摇头,微笑道:“钱,不过是器物之一,我要帮你的,自然不止是钱。”
杨易安知张守仁必有所指,眼前一亮,几步窜到张守仁身前,摇着他肩,问道:“守仁,若是果真能助我,我将来必有所报!”
张守仁摇头道:“我只能给你个引子,究竟如何来做,还得靠你自己。再有,你成功后,需得全力助我。若是推三阻四,不肯趟我的浑水,到时候我手一翻,你可就有杀身之祸。易安,你我相交多年,只盼你将来不要自误。”
他这一番话,淡淡说来,脸上的神情从容之极,却只听的杨易安心惊胆战之极。
以杨易安对他的了解,知道此人现下说的,乃是深思熟虑后的决断,自己若是真有负他之处,必定会遭此人取了性命。
他稍稍思忖一番,便咬牙道:“富贵险中求,不冒杀头的危险,就别想有机会坐人上人的位子。守仁,你说吧,只要有机会让我摆脱现下的困境,你让我做什么都成!”
搓搓自己细嫩白皙的双手,杨易安咬牙笑道:“杀人放火又如何?!”
“好。”张守仁微微一笑,向他道:“苟富贵,莫相忘?”
“这是自然!”
两人此时所言,却是当年身为平民百姓下层军人时说过的话。只是风云变幻,人生际遇无常,在京师时,杨易安将这句话抛诸脑后,此时张守仁重新提起,亦是暗含讥刺。
杨易安却是不管不顾,只伸出手来,与张守仁重重一击,笑道:“一切都依你的安排就是。”
“好!”
张守仁微微一笑,向杨易安道:“附耳过来。”
两人在密室计议商量,半响过后,杨易安方笑道:“守仁,你现下当真阴险狡诈,此事也亏你想的出来。”
张守仁默然良久,方道:“此类事,原本是奸恶之徒方才为之,史不绝书。今日我且行之,却看后人如何评价于我。”
杨易安展颜道:“以我看来,你最不济也能称王称候,先落个眼前痛快。身后的事,管的了那么许多么。”
“我死之后,哪管那洪水滔天!”张守仁喟然一叹,负手而行,又向杨易安道:“身前身后名,我还是要的。今日与你所商,慎之密之,切切。”
“你只管放心,此事纵是败露,我也只说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张守仁心中自是不信。此人是那种嘴上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遇着好事可以插朋友两刀的人,若是真的此计不成,他必定会一古脑全推倒自己身上,断然不会如他所言的那般仗义。
此事计较已定,杨易安稍待数日,当着人前与张守仁大吵数次,甚至拍桌摔碗,闹的不堪。他属下尽有些副使之类,甚至大楚的间谍细作,看的真切清楚。各人原本是受命来监视于他,若是此人不争,回朝后自然要弹劾与他,此时这人争的厉害,经常与张守仁争的红头涨脸。如此这般,各人又害怕张守仁怒极反脸,将大伙儿全数砍翻在这颖州城内。好不容易等犒赏诸事办妥,按着原本的计较打算,杨易安还要持节抚慰诸军,以争取军心,这会子他的随员却是无人敢于答应。虽然杨大人一副公忠体国,可以随时为国捐躯的壮烈情怀,旁人却都是有老有小,虽然贱命一条,却也不愿意就这么轻轻巧巧随着他一起断送。当下各人拼死劝谏,均道:大人公忠体国之心,吾等尽知,朝廷尽知,那张守仁凶横残暴,咱们还是忍让则个,待回到京师,奏明皇帝和太师,再来料理。
杨易安心中慰帖,知道这伙子小人回去时再难编造自己的坏话。虽然口说无凭,不过这眼前几十号人,各方的势力都有,想一手遮天,让自己顶黑锅,那是千难万难了。
当下又不免将张守仁痛骂几句,待各人脸色大变,惊惶已及之时,他方才笑道:“既然大伙儿都说那张某人是武人无状,不值得与他计较,本使也不愿在这里徒耗光阴,咱们这便回去,奏明圣上后,由天子来做决断的好。”
各人不免点头称是,当下收拾行装,也不与张守仁话别,只找颖州守备使伍定国开了关防路引,便即返回。
他二月时由颖州动身,半月之后,便即返回京师。
由余杭门入城后,他也不到枢院和太师府中报备,抬眼看看天色,向各部派遣的随员们笑道:“辛苦走了这么一遭,大伙儿也没落个好。这会子天晚了,若是依足规矩,咱们还得在驿馆里住一宿呢。我看,咱们也别这么傻,众人各自回去歇息,明儿到衙门把自己份内的差使交卸了,也就罢了。”
他是钦使,一切自然是他拿主意,纵是上头有什么责罚,也是由他来顶。既然他如此体帖关怀下属,众人还有什么话说。当下欢呼雀跃,四散而去。
杨易安笑容满面,眼见各人转瞬间散的精光,止余十几个自己府中的长随,相伴左右。
“大人,咱们是不是也回府?”因见他笑意盈盈,骑在马上发呆,他的长随总管禁不住上前讯问。
“回什么府,不回。我的事,不需你来多嘴。”
杨易安暴躁的答了一句,将那总管训的面无人色。出京时,他的老丈人已经对他很不欢喜,几个舅子也爱理不理。纵是自己老婆,也常以悲悯的眼神来扫视着他。此番,若是不做出一番大事来,那府中,又有什么立足之地给他!
男儿大丈夫,富贵险中求!
他在心中恶狠狠的念叨了一句,挥鞭打马,向众人道:“随我来,到宫门外求见陛下!”
钦使回京,皇帝原也是要召见。只是象杨易安这样的小臣为使,又办的是这种倒霉差使,最多由某个参知政事,或是枢密使接见一下,把差事交待清楚,在大朝的时候向皇帝卸命,皇帝温言勉慰几句,便算完了此事。杨易安身为京官,这些规矩不但他懂,他的这些随从自然也是清楚明白,此时听闻大人要去宫门外请见皇帝,各人都是吓了一跳,却是不敢出言相劝,只得紧紧相随。心中均想:大人没的是得了失心疯,千万不要连累我们才好。
他们由天街一路向西,过秘书省、太常寺,待到得三省六部门前时,落日的余晖之下,太师等朝中高官,正坐轿鱼贯而出。
杨易安在远处冷冷扫上一眼,喝道:“不必理会,快行!”
说罢,带着十余骑风驰电掣一般疾奔而去。
马蹄得得声中,余波自轿内伸头,奇道:“怎么有人敢在此处放肆?着殿前侍卫上前拿问!”
自从石嘉之乱后,太子趁势崛起,掌握了禁军力量后,登基为帝。而余波劳心费力,除了斗倒了政敌,便再无所得。相反,还暴露了自己在殿前班直中的力量,弄的朝野侧目,很是狼狈。
此人也是了得,先是韬晦认罪,将自己的手从整个禁军势力中缩回,再也不欲掌握镇守京师的那十万禁军。他如此识做,新即位的平帝又向来与他交好,对他极是信任,这几年下来,虽然他在禁军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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